那是1960年的十月 ， 我刚满八岁 。 一年的公共食堂将我从娘胎里带来的胖娃娃、肉孩子的形像彻底颠覆了 。 胖嘟嘟的月饼脸上 ， 下巴的肉悄悄的跑路了 ， 成了一颗典型的蔓菁头——上大下小 。 深陷在脑门下的两只大眼珠子也懒的转动 ， 生怕从松懈的眼眶里掉出来一样 ， 经常拉起眼睑进行防护 。 滚圆的屁股蛋 ， 瘦的像两半个干扁的西瓜皮扣在那里 。 肋骨条一根根清清楚楚 ， 薄的近乎透明的肚皮蒙在肋排上一起一伏跳动着 ， 因无东西消化 ， 产生着一股一股的雷鸣音 。 就是往日那能尿过厕所墙头神气十足的小鸡鸡 ， 也蔫了巴机的缩头缩脑的吊在那里无精打彩的像根抽了水的菜青虫 ， 吊在那儿装样子 。 总之膘瘦在我身上 ， 疼在大人心里 。 特别是爷爷 ， 眼看着命根子一天一天瘦的走了样 ，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为给孙孙弄一份饱肚的东西 ， 他无所不用其极 ， 但收效甚微 。 因为在那一年全国都是一样的 ， 在祸及全国的自然灾害面前 ， 人人都是那样的无助和无奈 。饿肚子的记忆（一） | 李惊雷。

进了腊月过了腊八 ， 往年过年的气氛已是如火如荼 。 杀猪宰羊 ， 摊花儿、压粉条、蒸馍、缝新衣、拆旧衣、扫家刷白土购鞭炮、揭窗花、写春联……一切过年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 特别是孩子们早已沉浸在过年的欢乐之中 。 今年却不同 ， 家家户户灰锅冷灶的失去了往日的欢乐 。 全村只有新建不久的公共食堂 ， 大烟囱懒懒的冒着几缕不死不活的青烟 ， 青烟中夹杂着一股股腐谷面煮干菜的酸腐味道 ， 多闻一鼻子就觉得腹中作呕 。 尽管挂在窑洞墙上的小纸喇叭里 ， 定时播送着我还听起来似懂非懂的男女播音员慷慨的讲话外 ， 还不时的播送着各种各样的革命歌曲 。 尽管歌曲有的声嘶力竭 ， 有的悠扬婉转 ， 但这时听起来和喝谷面糊糊泡干菜一样索然无味 。 就是每晚8点半定时播出的丁派晋剧唱腔 ， 爷爷也懒的听 ， 没唱几句就拉闸了 。 也确实如此 ， 在肚子里一片空白的漫漫冬夜里 ， 无论你是何等的精神食粮 ， 都是那样的不入胃口 ， 解不了饥饿带来碾转反复睡不踏实的困惑 。学校放寒假了 。 往日几个尿泥朋友一放寒假就聚在一起比鞭炮 ， 糊灯笼、比自家摊了多少米面花儿 ， 蒸了多少花馍馍 ， 缝了什么面子的新裤褂和新鞋子……而今年有三个最要好的小朋友在放寒假前就随着父母外流到内蒙古自治区去谋生了 。 特别是我最要好的黄毛儿也跟着父母走了 。 那天早上我去他家时 ， 他家堂屋门没关 ， 院里翻飞着一地鸡毛 。 我叫他不应 ， 就进了他家 。 进家一看 ， 他爷爷一个人躺在坑头上 ， 面前放着一个空碗 ， 空碗里有几根啃的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黄爷爷见我进来 。 从嘴里拉出一根早已啃的干净的鸡骨头 ， 对我恨恨的说: “找黄毛？逃荒去了！去内蒙吃莜面去啦！回家去吧！让你爹也领着去吧！”我迟疑了片刻问老人：“您怎没去呢？”老人坐起来说：“我老了！能活几天算几天！你们还小 ， 去吧！去吧！……”他又说了些啥？我根本就没听进去 。 茫然若失的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到奶奶家 ， 爬到炕上哭了起来 。 奶奶和爷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 异口同声的说: “大清早的哭个啥？饿了？食堂快开饭了我给你打饭去！”说着爷爷就拿起饭罐准备向外走 。 我爬起来 ， 哭着对他们说:“黄毛儿逃荒去了！他把两个母鸡也杀了吃了 ， 就剩他爷爷了……呜！……呜！……”爷爷放下饭罐又拿起来 ， 长长的唉了一声向外走去 。饿肚子的记忆（一） | 李惊雷。

那天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糊糊 ， 一阵争吵声将我惊醒过来 。 只听爷爷说：“大人好说吞糠咽菜也行 ， 你看看把个孩子瘦成啥模样了？人家都走了 ， 走了十几家啦！你还一个劲儿的坚持 ， 坚持！坚持的稀饭煮菜也快没啦！还坚持个屁！有本事 ， 你们支部拿出粮食来！谁还往外走？你不走！我走！”爷爷话毕 ， 肯定是猛吸了一口圪榄子烟 ， 猛烈的咳嗽起来 。 咳嗽后 ， 只听父亲说:“说了这么多了！道理您也明白 ， 谁走是谁的认识！反正是党员的都不允许外流！也不能外流 。 您走走吧！孩子不能领！”话毕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 父亲出去了！爷爷提高了声音冲着窗户外大声的说:“你个倔驴！我领定啦！”听了爷爷和父亲的争吵对话 ， 我明白啦 。 这爷爷要带我出口外去吃莜面！好事嘛 ， 父亲为啥要反对？就因为他是队长？他是党员？队长、党员是个啥？还不是一样的和大家一起喝照镜儿糊糊煮野菜！你不让爷爷领我外流 ， 有本事整些莜面来！让我饱饱吃几顿！你赶我也不走！我心里想着 ， 肚子叽叽咕咕的饿着 ， 脑子里乱哄哄的 。 一轱辘爬起来蹬上棉裤穿上主腰子披上棉袄 ， 趿拉着乱毛叭儿 ， 向父母和弟妹住的西窑跑去 。 我要问问母亲 ， 家里有吃的嘛？为啥父亲不同意爷爷领我出口外吃莜面呢？是不是我和爷爷奶奶住 ， 你们给弟妹偷吃呢？我的去看看！心里有想法脚步也就快啦 ， 三扒两下来到父母住房 ， 一膀子撞开门 ， 眼前的一幕我至今难忘 。 由于我撞门而入 ， 撞门产生的哐当声 ， 惊的母亲张大了嘴吧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 正围着母亲身边哭闹的三弟的哭声嗄然而止 ， 刚满几个月的小妹妹也松开母亲的奶头回过头来惊异的向这边望着 。 二弟弟正在拉哭闹的三弟弟的手也定格停下来 ， 向我这边投来莫名的目光……分页标题

母亲一看是我 ， 收回满脸的惊异叹了一口气 ， “唉！你这灰孩子！做啥咧 ， 弄这大声音？吓人倒怪的！”三弟一看是我又哇哇的哭了起来 ， 并不断的拉母亲抱着小妹妹的手 ， 就拉就含糊不清反复的说着:“我饿！我要吃饭……”二弟拉三弟手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 。 他虽然没哭出声 ， 但也是满脸委屈 ， 眼里的泪水也是强忍着才没流出来 。 小妹妹尽管用了洪荒之力吮吸着母亲的奶头 ， 但母亲的两个奶头干瘪瘪只剩下两坨黄皮 ， 皮下的血管象蓝色线绳一样 ， 一根根粗细分明 ， 再加上近几天食堂打回来的菜粥 ， 有点粮食的踪迹也都给我们弟兄和父亲爷爷奶奶吃了 。 轮到她有几口吃几口 ， 没了喝点涮罐水 。 人已瘦的皮包骨头 ， 那还有奶水供她吸？这一大早好几个小孩子撕扯着母亲要吃的 。 母亲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一大早就出去 ， 还不见打饭回来 。 看了这场景我一肚子的委屈一下子跑到呱哇国去了 。 我赶紧上坑拉起三弟说:“哥带你找爷爷吃莜面去！”三弟虽小但他懂得肚子饿啊！一听说有莜面吃马上止住哭声 ， 爬到我背上 ， 二弟也将信将疑的也随后跟着我跳下炕向爷爷的窖洞走去 。 现在想起来我才理解了成语“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在一定场合中的真实含意和效果 。 当时是一种大孩子对小孩子的善意的欺骗 ， 但又能怎么样呢？起码给母亲暂时解了一围 。说实在的 ， 在那困难的年代我们一家八口人 ， 四个孩子 。 我最大 ， 才刚满八岁 。 二弟五岁 ， 三弟三岁 ， 妹妹还不到一岁 ， 才四、五个月大 。 你要他(她)们也像大人一样忍饥挨饿不出声 ， 是做不到的 。 年初到夏天、秋天还好说 ， 开始食堂还稠稀不说基本是粮食 。 全家八口人的饭打回来 ， 先满足我们弟兄三人吃 。 我们吃饱了 ， 也基本吃了 。 汤汤水水剩多剩少四个大人再弄些家菜、野菜拌着吃胡弄一顿算一顿 。 进了冬天 ， 天寒地冻抠土都是硬的 。 村里的榆树皮全剥光了 ， 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 。 农业社连续二年欠收(59、60年)本来打的粮就不多 ， 但交国家的公粮必须完成 。 当时政策是先交 ， 后返 。 口粮不够国家调整救济 。公粮确实是交了 。 我亲眼见父亲带人一车一车的将粮拉向国家粮站 。 并且每次装完粮父亲首先带头将鞋脱下来 ， 将灌到鞋里的粮食倒出来 。 并且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过来抖一抖 ， 生怕带出粮食 ， 让群众说闲话 。作者简介：老日头 ， 本名李惊雷 ， 新荣区老干部 。 曾在破鲁中学读书、任教 ， 80年代调区委工作 ， 后任破鲁堡乡长、书记 ， 再后来调到唐山沟煤矿任矿长 ， 已退休 。 年轻时就爱好文艺 ， 特别对板话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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