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副刊』路内:自己写的人也得重新理解他
_本文原题:路内:自己写的人也得重新理解他
晚上9点半 , 路内刚刚睡醒 , 因为他早上6点起来打PES2020(一款实况足球游戏) , 激战到下午累了 , 于是一觉睡去 。 如果不当作家 ,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一个书评人 , 或者作一个足球解说员 。 不过 , 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如果:曾经 , 他是化工厂工人、仓库管理员、广告公司策划……工种名单比较长 。
现在 , 他是一个小说家 。 将来?未知 。
从2007年开始 , 路内陆续出版了《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云中人》《天使堕落在哪里》《雾行者》等小说后 , 读者或许认为他就是“路小路” 。 即便不是 , 总归也是一个在世纪之交的城乡接合部游荡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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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父母对你的职业期待是什么?你自己的理想呢?
路内:我小时候 , 是(上世纪)80年代 , 父母对我没太大期望 , 能够在国营企业里做个小干部大概就很不错 。 我对自己也没啥要求 , 喜欢看小说 , 当然就容易幻想成为作家;一度想作个游戏房的老板 , 拥有几台游戏机 , 能玩一辈子;还想过开舞厅 , 装潢得漂亮一点 , 每天穿着西装收门票 , 晚上也不用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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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对作家的想象是怎样的?
路内:80年代对作家的认知是高级、有地位 。 不过我也没那么高级的认知 , 就觉得写故事很有意思 。 到了90年代 , 你知道90年代的文学 , 很野的 , 那就不是高级了 , 而是牛掰 。 再加上那会自己也20多岁了 , 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 , 神叨叨的、才子才女、穷鬼酒鬼 , 特别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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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文学青年”是什么样的?
路内:大家都很落魄 , 没什么钱 , 从事的职业也五花八门 , 做编辑的、做广告的 , 还有学生 。 当然和现在被污名化的“文艺青年”不是一个概念 , “文学青年”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东西的 。 比如 , 你总得花时间去阅读吧 , 培养某种理解力 , 以及写作的技艺 。
复杂一点来说 , “文学青年”并不限于“文学” , 而是对整体审美的重塑 。 现在把八九十年代讲得那么美好 , 也是不对的 。 其实那是个总体审美很差的年代 , 但有一部分人 , 他们想要分离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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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小说中描写的人物 , 主要活动在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 。 和现在的少年相比 , 他们的悲欢有什么不同?
路内:那十几年里 , 互联网刚刚兴起 。 对于有志向的青年来说 , 个人和社会的驱动力是很明显的 。 因为信息不对称 , 也很容易显出一个人的特立独行 。 社会气氛混乱而自由 , 年轻人从底层慢慢爬起来 , 安身立命 。 当时的我相信努力了就能有口饭吃 , 那时候也有成功学 , 但很粗糙 , 赚100万就是成功 , 不像现在 , 对腹肌都有要求 。
其实呢 , 现在的年轻人 , 也没太大不同 , 前几年热钱很多 , 催生一批创业者 。 我一直在想 , 如果让90年代的年轻人也拥有***和5G , 两者是不是没啥区别?可能与代际之间的差别相比 , 更大的差别仍在阶层和地域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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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说自己在值班的时候没事干写科幻小说;你之前也说过在化工厂上班 , 经常从工厂图书馆借书看 。 这种半自由状态 , 会更适合一个人的文学创作吗?
路内:我也值过班 , 在配电室里守着几十个、上百个电表 。 那环境很好 , 配电室是管理重地 , 闲杂人不给进 , 很适合看书 。 它的坏处是完全不自由 , 而不是半自由 , 你无法离开那里 , 必须遵循它的时间管理 。 久而久之 , 人和社会是脱节的 。 也许写科幻可以 , 但写其他小说会有困难 , 因为缺乏经验 。 工厂也是这样 , 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 。
这个还是视作者气质而论吧 , 没有绝对适合所有写作者的场所 , 福克纳说最佳场所是夜总会——白天安静 , 写书;晚上热闹 , 出去见人 。 我就比较适合在家里写 , 在比较放松的环境下 , 应该是宅男气质了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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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段时间你在重庆管仓库 , 这个环境适合写作吗?
路内:管仓库当然适合看书写作 , 但是出去玩更重要吧 。 相信我 , 一个人25岁的时候 , 他想的一定是出去玩 。 我的工作不是守着门不让人进 , 而是要负责押货 , 走公路线 , 重庆是其中一个站点 , 实际上仓库是由库区办公室看守的 。
我很闲 , 到处晃 。 重庆你知道 , 没法骑自行车 , 但在1998年 , 它的公共汽车是可以招手叫停的 , 实在不行还能叫辆摩托车 , 就到处玩 。 仓库一度就在川美边上 , 当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结识几个女画家——她们都在街边吃米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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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事过很多职业 , 这些经验对写作有什么帮助?或者会有伤害吗?
路内:工作经验多 , 写一些人物和场景会更准确;但如果作者过度依赖自己的职业经验 , 那肯定是因为受的文学教育不够好 。 写小说和职业经验没有必然关系 , 作者总是宣称自己干过很多职业 , 是件不大入流的事儿……
一个现实主义的小说 , 牵涉到很多人物 。 好多年前 , 出版《少年巴比伦》的时候 , 有人当面评价 , “你这小说不就是写写自己的事吗” 。 我就很尴尬 , 说女主人公是虚构的 , 另外小说里还写了三四十个人物 , 总不能每个都是我自己吧?人家就很得意地追问:“那些人物都是真的吧?”我说 , 也是编的 。 然后大家就无语了 。 当然 , 现在的我不会如此笨拙地去回答这类问题了 。 我只能说 , 这种体验当然是有的 , 但并没那么热切地想写成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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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把一个人物写得深入人心后 , 可能又想另起炉灶 。 这是因为一个人物可挖掘的故事是有限的 ,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路内:我知道你讲的肯定是“追随三部曲”里的主人公路小路 , 外加一个短篇集《十七岁的轻骑兵》 , 4本书也不是一下子写完的 , 中间还夹着好几个其他长篇 。 我最初不想那么快写完 , 倒不是出于人物和情节的考量 , 而是不想把小说语言写油了 。 反复用一种语言写小说 , 那个风格本身又很跳脱 , 容易把语言写坏掉 。 不过 , 回过头来想 , 这种搁置确实对我理解人物是有帮助的 。 我自己写的人物 , 我也得重新去理解他 。
所谓“另起炉灶”也不是第一次了 , 反而在同一个人物身上反复写 , 可能会更难些 , 因为视野受限 。 自从董子健演过电影以后(董子健在由《少年巴比伦》改编的同名电影中饰演路小路——采访人员注) , 我很开心地对他说 , “以后别人会喊你路小路 , 不会喊我了 , 太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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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参加了匿名作家竞赛 , 作家是不是都会想隐匿自己已经成熟的一种写作风格?
路内:那时候正在写长篇 , 张悦然邀我参加 。 实际上《巨猿》那个短篇 , 是长篇《雾行者》里的一个分支 , 不过在时间线上有一点变化 。 那次比赛还有马伯庸的小说 , 也是换了风格 , 我根本猜不到是他的作品 。
诚如纳博科夫所说 , 写作风格也只是一种说辞吧 。 它可能不像艺人的“风格”那么外现 , 但如果内化到作者的价值观和写作倾向 , 也就谈不上隐匿和转换 。 比如像《雾行者》这本书 , 此前的写作方案是无法处理这个题材的 , 就得有更合适的办法 , 或是调性 。 我倾向于方案论 。
有时也会遇到一种说辞 , 认为作者的处女作更单纯一些 。 这个我承认 , 早期作品可能是有这样那样的好 , 但一个作者写了七八本书 , 也不用假装自己很单纯了 , 把这些交给年轻人吧 。 而且这里包含一点幸存者偏差 , 也就是说 , 读者能看到的单纯的早期作品 , 实际上都是幸存者 , 其实大部分都很糟糕 。 我20岁或者更早时候写的小说 , 不敢拿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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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路内:当然 , 写作改变了我的世俗命运 , 这没什么好赖账的 。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 , 我本来应该去开游戏房的 。 但是人的本体有否从中获得巨大的扭转 , 还是只轻微地被修正了一下 , 这需要时间来证明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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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什么正在努力去做的小事?
路内:正在调整作息 , 争取做到白天醒着、晚上睡觉 。 前两个月完全颠倒了 , 不是黑白颠倒 , 而是失去了时间感 , 一天能睡三次 。 虽然我平时也不出门 , 作息稍微混乱些 , 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 我推断是因为快递停了 , 以前每天早晨、下午被快递喊醒 , 还是能调节一下生物钟 。 最近半个月 , 又开始写小说 , 就是写得慢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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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新作是关于什么?
路内:还不能多说 , 是一个很怪异的人物传记体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