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终身沉浸在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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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终身沉浸在爱之中

什么样的生命状态才臻于化境?

 

我想,生命到达化境之时,至少应当具备两个因素,一是内心平静,没有尚未实现的欲望,即使有,也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二是内心仍有激情,能够有冲动去追求美与真。

 

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欲望:肉体的欲望主要是食欲和性欲两种;精神的欲望则包括爱,被爱,出名,追求和享用美。如果细分,则是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

 

要想使自己的生命臻于化境,首先要使得这些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使得自己所有的欲望都能够得到起码的解决。即使有些欲望难以实现,也是可控的,能够得到化解的。

 

一个简单的例子是性欲。人的性欲的满足要有太多的条件,比如,要有性伴,这个性伴还要恰好是跟你最合适的,仅仅这一点多数人就得不到。最理想的性伴当然是有爱的,而且在性的取向和方式上跟自己正好吻合。从爱的层面说,很多性伴根本就没有爱,包括传统的婚姻当中,很多人也并没有爱,更不必说性交易的双方。在有爱的对子中,你爱对方,对方不一定爱你;对方爱你,你不一定爱对方;双方互相都爱对方的在所有的伴侣中,大约仅占到一半而已。

 

我做过的社会调查中,选择夫妻感情很好(我很爱对方对方也很爱我)的只有约50%。还有一个指标也很说明问题,美国的离结率(当年离婚数与结婚数之比)为50%,中国这个比例也达到近四成(2013年:27%,结婚1300万对,离婚350万对;近年达到37%)。说明人要找到互爱的伴侣的几率并不高,仅仅从满足性欲的角度看,人就很难进入化境。当然有另外的解决途径,比如出家和自慰。出家人彻底禁欲,自慰者自己满足,也是解决性欲的办法,只不过前者的方式是堵,后者的方式是疏。当然后者更符合人性自然,这也是情趣用品业如此发达而各类智能自慰工具层出不穷(最近还出了性爱机器人)的原因。

所有的人生欲望都得到解决之后,还应当保持激情,才能最终臻于人生化境,这激情是对美对真对爱的追求。此类追求已经摆脱了简单的欲望的层次,是来自生命本身的一种冲动,是生命力的充沛,来自存在本身。有这种激情的人并不太多,他们就是那些生命臻于化境的人们。

 

爱是最美好的生存状态

 

人生在世,最美好的生存状态是沉浸在爱之中。因为吃喝拉撒只是简单的生理活动,毫无美感可言,有些甚至是丑陋的。绝大多数的劳作不过是为了谋生,也毫无美感可言。当然,创造性的劳作除外,它可以为人带来愉悦和美感。这样找来找去,只剩下爱,只有爱是人最美好、最纯净、最有趣的生存状态。

 

最可怜的人是从来不知道爱的存在的人。他们像小动物一样懵懵懂懂度过一生,只是一个生物性的存在,肉体的存在,而不是一个精神的存在。他们也没有精神上的需求,没有对爱的需求和渴望,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它的美好和能够给人带来的愉悦和幸福感觉。

 

其次可怜的人是不会爱的人。他们知道爱是美好的,是值得追求的,但是他们没有爱的能力,不知怎样才能去爱一个人,去得到一个人的爱。可能的原因是灵魂缺少营养。由于生长环境和自身修养的原因,他们的灵魂干瘪,迟钝,对美好的事物缺乏感知能力和渴望。在他们眼中,世界是窄窄的一条通道,一切都可遇而不可求,自己只能在人生道路上踯躅独行,郁郁而终,终生无缘于爱的欢乐和美好。

 

稍好些的人知道爱的美好,也向往爱,但是找不到那个能激发他的激情的人。因为世上的人虽如恒河沙数,但是值得爱的人并不多。不是长相丑陋,就是呆头呆脑。即使长相不出众,只是平平常常(多数人都属于这一档次),也要有点能激发人的激情之爱的素质,比如性格可爱啊,聪明幽默啊,才华出众啊。可是有很多人就是如此不幸运,他终身遇不上这样的人,也就无缘享受爱的美好。

 

比较幸运的人既懂得爱,渴望爱,也遇到了可以激发他的激情的人,只可惜,他/她爱上了他/她,他/她却不爱他/她,于是这个人陷入了单恋的尴尬境地。单恋是非常痛苦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比起没有爱的生活,它还是快乐的。对一个人发生了激情之爱但是得不到对方的爱,尽管无比尴尬,羞辱备尝,但却是一个喜忧参半苦中有甜的状况。所谓喜和甜全部来自浪漫激情之爱本身的美好感觉。即使没有得到回应,还是可以沉浸在对对方爱恋的感觉之中。有时,由于爱恋的对象可望而不可即,反而使爱本身更加充满激情,更显诗情画意。

 

最幸运的人当然是既爱上一个人又得到了这个人的爱的人。由于如许的美好发生的几率并不太大,所以被所有的文学艺术一再讴歌,不但成为人们艳羡的对象,而且成为文学艺术永恒的主题。

 

我愿意终身沉浸在爱之中

 

一代枭雄曹操有句暴露肮脏灵魂的名言: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一次,他借宿友人家,友人商议杀猪待客,他误会友人要杀的是他,遂击杀友人全家老小,待发现错杀友人后,说了这句无耻的话。他虽然后来成为名垂青史的人物,但是这句代表他内心待人原则的话却把他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这种极端的自私自负难道是成大事的人的共同品性?难道是他们成功的必要条件?如果是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宁愿终生默默无闻,因为那样的自私自负即使成就了大事业也会使人良心不安(如果他还有良心的话),而良心不安使人不快乐。无论人一生能有多大成就,如果内心不快乐,不安宁,就不是值得追求的人生。

 

一个高尚的人的处事待人原则应当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愿我负天下人。他应当永远怀着爱人之心,宽宏大量,善待他人。即使人人都认为“忠厚是无用的别名”,也守着忠厚,对人充满爱。这样待人的结果,不仅使他人受益,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自己:自己可以终身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内心平静而快乐,这种内心的愉悦是所有世俗成功所带来的快乐都不能比拟的。

 

回顾一生,想到自己对周边的人都充满了爱,而他们也都爱我,喜欢我,善待我,心中就感到平静和喜乐。



我爱我的父母。虽然他们都不是完人,有各自的优缺点,有各自的烦恼,但是我爱他们。中国人对父母从不言爱,只言敬,只言孝。西方人不这样,亲子之间常常会说“我爱你”“我也爱你”这样的话。留学六年回国后,记得有次很突兀地对妈妈说了一句“我爱你”,双方立即都陷入尴尬境地,以后就再没说过。但是我确实爱他们,这种感觉是确凿无疑的。

 

我爱我的哥哥姐姐。虽然我们接触很少,两个姐姐很早就到外地上学工作,哥哥也常住校,然后各自结婚成家,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聚少散多。现在他们都已进入老年,我们一年只在春节聚会一次,平常只是通通电话,但是血浓于水,大家亲密无间。发生过的任何龃龉也只会像小时候抢点心盒子那样烟消云散。我爱他们三个,也爱与他们相守终身相濡以沫的姐夫和嫂子。

 

我爱我的儿子和所有的下代亲属。儿子虽然是收养的,还是一个智力平平的孩子,但是他长得非常漂亮,非常晚熟,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动物,一味依恋着我,使我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全是温暖和亲情。我爱哥哥姐姐的孩子们,所有管我叫小姨小姑姑的孩子们。他们全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智力超群,性格纯净。我们虽然几乎从不见面,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血缘的亲情。



我爱我的爱侣。我一生爱过的几个人,个个刻骨铭心。每当想起对他们的爱,他们对我的爱,就会泪流满面。我的灵魂为他们哭泣,为他们欢笑,他们为我带来最多的快乐和痛苦,他们使我的人生悲喜交集,波澜起伏。爱,如诗如画;生,如醉如痴。我愿意终身沉浸在爱之中,爱他们,呵护他们,被他们爱,被他们呵护,就这样如醉如痴地走完一生的漫漫长途。

 

我爱我的朋友。我交友不多。如小波有次所说:吾虽以交友为终身事业,一生所交之友不过二三人而已。朋友和知音为我带来巨大的快乐,我们相互欣赏,相互批评,相互激励,为了朋友一句赞美高兴好几天,为了朋友一句批评检讨好几天。那种灵魂的相知、相通大大减少了孤独感觉,那种融洽、投契的感觉使人和人之间不再淡漠冰冷,那种相互的喜爱、崇敬和尊重使人感到生活的美好。

 

人们,我爱你们。我在爱你们的时候感觉到了心灵的宁静和喜乐。

 

要爱情,还是要自由?

 

人陷入爱情就陷入了一种心有所属的状态,即丧失了自由。当然,这是一种对自由自愿的放弃,甜蜜的放弃,人自愿成为爱的囚徒。当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之时,他所谓自由应当是针对专制独裁意义上的自由,但是在这里不妨借用一下:要爱情,还是要自由?



要爱情当然有道理,爱情给人美好的人生体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迷恋和深情厚意是人世间最美丽的花朵,最美好的人际关系,最纯粹的存在感觉。我们甚至可以像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那样说“我爱故我在”。

对于笛卡尔的说法,如果不了解其哲学背景,会觉得不知所云,或者说不知其所以云:为什么人之思考能证明人的存在呢?难道不思考的人就不存在吗?这一说法背后的哲学论争是唯物论和唯心论的繁复讨论:怎样证明物和人是存在的而不是感官的虚构。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不存在,那么我的思想是哪里来的?同理,陷入恋爱中的人可以说:由于我在爱,所以我是存在的。我爱故我在。

 

要自由的理由更加充分,因为自由是一个独立强大的灵魂必须具备的品质。如果生而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那么人不会真正快乐,除非你的爱完全出自自身的需求并且从中感受到快乐。听上去像是一个悖论:爱是放弃自由,因此不会快乐;但是出自自由意愿的爱却可以接受,因为它是快乐的。在这里,标准是快乐:如果爱变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义务,或者没有得到回应,它就不再为人带来快乐,只带来痛苦和囚禁。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放弃爱回归自由的时刻了。

 

要放弃爱,谈何容易。人愿意沉溺在爱的感觉之中,即使这种感觉已经变成一种虚幻或单向的感觉,人仍不愿放弃。因为爱情的感觉在人平淡的生活中太过美好,太过奇异,就像一种天堂才有世间所无的甘甜果实,一尝之下,人就再也不愿放弃,哪怕为它牺牲自由甚至粉身碎骨都在所不辞。在爱的时候人会忘记,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绝对孤独的,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不过是对这一残酷事实的可怜巴巴的遮掩罢了。人孤零零地来到人世,然后孤零零地离去。虽然听上去很惨,但是没得选择。

 

表面上看,人生在一大堆人中间,活在一大堆人中间,死时身边也围着一大堆人,但是难道人的灵魂不是孤零零地在人世间飘荡吗?死后如果有灵魂,它会继续孤零零地在空中飘荡;如果没有灵魂,那就是彻底地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人如果不能或不敢正视这个惨淡的事实,他就不是一个清醒的人,他就只能是一具懵懵懂懂的行尸走肉。



在面临爱情和自由二择一的局面时,我选择自由,不选择爱情。原则是快乐:如果爱情带来快乐时,我当自由地选择爱情;当爱情不再为我带来快乐时,我当选择自由。

 文字来自微信公众号李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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