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慎入，比恐怖更恐怖的竟然是…… 刚刚你是说：太寂寞了……吗？"

做書按：

读完这篇文章，你会突然发现这个冬天都有事做了……暖烘烘的被窝加伊藤润二漫画里的怪奇物语，就像可以躲在树洞里冬眠的松鼠一样。

《人间失格》（原意：丧失为人的资格），贯穿整部小说的 “生而在世，我很抱歉”如何体现在漫画里？看题图你就能体验到了，伊藤润二如何表现男女热恋时的状态。总之，伊藤润二让《人间失格》画出了100%的人性之爆裂，如果你觉得我太夸张，读完今天的文章就能体会到我只说了1%。如果文章让你不过瘾，在北京的读者，可以趁着周末去今日美术馆看《伊藤润二经典美学AR体验展》（12月17日结束）。不过都不如用一个冬天，感受一下被称作可以控制恐惧的男人，是否画出了你的恐惧？

引子 | 医科大学里的鬼故事

我妈年轻时曾在东北一所医科大学读书。临近期末考试，她和宿舍一名姐妹相约去教学楼熬夜背书，不巧教室都锁了门，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来到解剖教室。在这里上过课的学生都知道，门上的锁早已损坏，看起来是锁住的样子，其实一用力就可以拉开。

两人不敢开灯，伴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借着月光背了一会儿人体骨骼名称。

东北的冬天奇冷，很快寒气开始逼上来，我妈同学突发奇想，提议跳舞取暖。这夜想必是有种魔力，让两人在一间解剖教室里一个唱起“大海航行靠舵手”，一个跳起新学的忠字舞步。

不一会儿，声音引起了巡夜人的注意，这晚的更夫是名退伍老兵，半边脸因战火而毁，他循声来到解剖学教室门口，心中也有几分忐忑，缓缓探头进去。一缕月光此时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透过窗户照亮了整间教室。更夫看清了两名少女，少女们也看见了更夫；少女们吓到了，更夫也吓到了。后来这所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关于解剖教室的鬼故事。故事有两个版本，一个说教室里的尸体夜里会从敞开的门口或窗口探头进来；另一个版本更玄乎，说有人看见尸体半夜在教室里唱歌跳舞。

掌握恐怖的人统治世界：伊藤润二

作为日本当代恐怖漫画大师级人物，伊藤润二的样貌十分不起眼，黑色短发，皮肤略显苍白，方框眼镜，中规中矩的休闲衬衫配西裤是他最常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形象，像是周末陪家人出门的上班族。他的眼神通常是平静的，丝毫看不出通常认为的所谓“鬼才”的犀利。不过在漫画中他又是另一副神态，油腻扁塌的短发、永远哀怨的白眼和瘦削到营养不良似突出的颧骨，倒是更符合大众心中一名恐怖漫画家的样子。

地狱是故事的常客：伊藤润二的恐怖哲学

从《富江》开始，伊藤润二就开始展现其独特的恐怖哲学。伊藤曾说创作《富江》的初衷是治愈自己现实中被某位心机婊造成的伤害。在这部漫画中一名美丽的少女成了所有接触过她的男性的噩梦。但讽刺的是，随着《富江》系列的发展，女主人公富江，原本作者想要讽刺甚至丑化的对象成了伊藤润二的缪斯女神，愈发美丽起来。

在最初的设定中，富江是一名美丽但不幸的少女。一天因病去世的她再次复活回到父母和妹妹身边，虽然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实际上她已经变成了能够诱发身边人心底黑暗欲望、引人进入疯狂的怪物。不过随着剧情的发展，富江脱离了原生家庭的设定，彻底成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如果富江与你迎面相遇，你会先注意到他纤细修长的四肢，然后是如少女般平坦的小腹和一手可掬的腰身，视线继续向上扫过她如同苹果般圆润的双乳后最醒目的是丝般顺滑的黑色披肩直发，最后，你的目光会被牢牢锁在富江那令人迷醉的双眸和眼边标志性的泪痣上不能自拔。

与富江接触过的人都会被她的美丽所吸引，爱上她，逐渐成为她的奴隶，但随着对富江的爱的累积，爱情的极致就是彻底的占有，也就是杀掉富江，然后分尸，使之成为完全的私有物。这就是爱上富江者的末路，但富江会从死亡中再次复活，她极强的自愈能力使得她被割下的每一块血肉都会孕育出新的个体，继续出发去寻找新的牺牲者。

创作一个现代鬼故事的难度在于，我们科技的发展极大地挤压了未知在我们心中的空间，而未知正是恐怖的核心来源之一。现代城市的夜晚可以灯火通明，遍布大街小巷的摄像头可以让任何细微的异动都被记录、得到解释，最要命的是现代科技为人类带来的对自然的探索和人类能够征服自然那种自信。现代社会的特质消解了过去人类出于对自然和未知产生的那种恐惧，也让出于那些恐惧的鬼故事难以打动人心。

据伊藤润二自己讲，《富江》系列最初源自自己一段失败的情史造成的对美丽且善于利用自身美丽获利的女性的恐惧。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于是将恐惧通过作品具象出来。其实此类故事逻辑早有先例，比如古希腊神话中的塞壬海妖。塞壬海妖半人半鸟或半人半鱼（也就是所谓的美人鱼），用极其美丽的外表和歌声吸引驾驶船只的水手触礁，从而猎食。

相对来说，富江是现代版本的海妖，她对男人们的吸引正是重复了这一古老的传统，吸引他们走向自我毁灭，自身则借助这个过程增殖。不同之处在于，对海妖的恐惧来源自航海技术落后时代对自然的恐惧；现代社会，由于航海技术的发展，这种恐惧已经消亡，海妖仅成为一种奇谈。

而对富江的恐惧则来自对爱情关系中那些难以科学地量化的模糊以及不确定方面。即使科学再发达，人类仍然对自身充满迷茫，这种迷茫为伊藤润二的创作提供了长久的生命力，成为他恐怖哲学的精华。

与富江坠入爱河应该是一个男人能体会到的最美好的事，是可以令他抛弃一切以追求的终极爱情，就将发生“癌变”。富江就是人类中爱情的癌细胞，她是最完美的恋人，是爱的女神，但她所引起的爱最终也会摧毁一切。

总而言之，伊藤润二作品给读者最恐怖的感受并非来自诡异的形象和血腥的场面，而是合上书页后，读者面对现实、面对自身时候的细思恐极。

世上最深的恐怖是对人的恐怖：伊藤润二的未来

回头再想想我妈亲历的并且参与创造的那个鬼故事。对于经常要与标本、尸体打交道的医学院学生而言，一具尸体真的代表着恐怖吗？

我总是有种古怪的猜想，如果作为拿到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的我妈有天真的见到一具或从门里探头进来或正在唱歌跳舞的尸体，她应该会第一个冲上去做各种实验，大卸八块研究个透，然后写论文发文章得诺贝尔奖技术入股生物医药公司上市拿股票套现移民登上月球走向人生巅峰吧。（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不过，我妈确实吓到了，这个故事诞生后听闻它的医学院学弟学妹们也被这故事吓到了。为什么呢？也许真正让他们感到恐怖的不是活动的尸体，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从1987正式出道开始，伊藤润二已经经历了30年的职业生涯。这三十年从《富江》的高起点开始，在伊藤润二的其他作品中，他不断将自己的恐怖哲学笼罩在人性的各个不同方面。《至死不渝的爱》中，女孩们出于对爱情的迷惘争相为神秘美少年自杀。

《阁楼的长发》中，美丽的头发杀死了试图剪发的宿主，客体和主体发生反转。

《人头气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脸模样的气球袭击了小镇，它们的目的是杀死与其相貌一致的小镇居民，象征着现代社会生活中，我们对自身的摧毁。

正如他自己所说，平日的他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象它会发生如何奇怪的事情，将这些想法放入灵感盒子，再与人性的弱点结合，最终揉成一篇恐怖故事。

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曾写道：“疯狂在个体中是罕见的，但在群体中……它却是一种规则。”

值得注意的是，从《鱼》《暗之声》《漩涡》等中篇作品开始，他逐渐开始试图用一系列有关联、反映人性各个方面的离奇的事件拼凑起一个社会群体的疯狂和末路，这是他一个阶段性成熟的标志。这些故事的基本逻辑是一个平和的群体先是发生一些离奇、小众且容易被忽视的异象。最终异象的积累造成了这个群体的崩溃和疯狂。伊藤的中长篇开始为其作品带来更具体的现实指导意义，个人的疯狂在我们身边相对比较罕见，但如火灾、地震、金融危机、传销、邪教等为群体带来灾难的事件中，伊藤润二描绘的疯狂确实正在发生。

作为一个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以内容的离奇出道，博人眼球，确立地位。但随着时间的发展，他的恐怖故事的诡奇外表逐渐开始阻碍更加核心的表达。于是，他在新作《人间失格》中开始寻求再次突破。将恐怖故事的鬼怪外壳剥除，它还恐怖吗？

《人间失格》作为日本文豪太宰治的名著，讲述了一名过早领悟人情世故以及自身意思虚无的少年扭曲的成长经历。小说中的主角叶藏出自乡绅家庭，英俊聪慧。可惜早慧带给他的不是祝福而是不幸，幼年的早熟的他深谙如何迎合着父亲、兄弟姐妹、家仆、亲戚、以及老师和同学。每时每刻都在焦虑自己行为是否违背了他人对自己的期待，结果用他人的意识建构出一个虚假的自己。

当叶藏逐渐摆脱家庭的影响，逐渐开始自立时，他开始发现真正的恐怖不是来自他人，而是自己。

叶藏陷入他人的地狱中不可自拔时，一位出身贫寒但有着与叶藏相似忧虑的女性走入了他的生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某人，但两人共同的忧虑使得他们决定共同殉情。

虽然殉情由女子提出，但也许是出于对第一次爱情的执着，在执行过程中叶藏却显得更加坚决。两人在海边礁石上服下过量药物，弥留之际，叶藏才突然明白，刚刚执意为爱自杀的自己，其实不过也是一个为回应爱人产生的虚像。但这回不同以往的地方在于自我的枷锁不是他人，而是进一步发展成为自己身体里异化了的“他者”。叶藏开始陷入更深的绝望，因为他人的枷锁似还有可解，但异化的自我却是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这正是伊藤润二作为一名恐怖漫画家选择《人间失格》这部作品的核心原因。他跳过一般恐怖漫画必须包含的怪力乱神，直接达到现代人产生恐惧心理的本源。对自然的恐惧逐渐被高科技消解的今天，对人的恐惧有增无减，成了恐惧的主流。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怖，因为魑魅魉魍尚有可避和破解之法。读者为剧中主角的命运而紧张、惊恐后，还可以回到自己生活的安全区，但伊藤润二的漫画薄弱了恐怖故事和现实生活的边界，当我们从他的故事中抽神出来时会发现，纸面这边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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