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差距：人家那样做印度风我们这样做中国风︱建筑诗17 「我总是服务于人

2话不说先生，也是个神人，

他一不小心就可以从宇宙的某个角落，

打捞出几个关于房子的故事。

文｜2话不说

2018 年 3 月 7 日，普利兹克建筑奖公布了结果——巴克里希纳·多西

（Balkrishna Vithaldas Doshi）

获得第 40 届普利兹克奖。接到获奖电话时，多西淡淡地说道：这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此时，他已经 91 岁了，住在印度的艾哈迈达巴德，他也是第一位获得该奖的印度建筑师。

不像那些网红建筑师，在世界各地可以找到他们的地标建筑。多西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竞赛，他一生主要在印度工作与生活，

毕竟，在印度已经有足够多的事要做。

作为成长于印度独立一代的设计师，他有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为社会做出改变，想通过建筑让人们的生活更美好。

同时，他也是城市规划师、创办印度顶尖建筑学院的教育家、建立基金会的社会活动家等等，可以说，他的一生全方位参与了建筑对社会的改变。

多西的职业生涯始于认识柯布西耶。在多西的家中，柯布的雕像与印度女神杜尔迦与象神迦尼萨放在一起。

多西于 1927 年 8 月 26 日出生于印度浦那，1947 年印度独立，多西 20 岁，进入孟买 Sir J.J. 建筑学院开始了建筑学习。

1950 年，23 岁的多西登上轮船，前往伦敦。那一年的国际现代建筑协会

（CIAM）

恰好在伦敦北部的小镇霍兹登举办，他找到机会进入会场，会上讨论的正是柯布西耶为印度规划的一座新城昌迪加尔，而多西是现场唯一的印度人，他回答了大家对印度的一些问题。之后他自荐，想要加入到昌迪加尔的项目中。

在那个时代，柯布是世界闻名的天才建筑师，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工业化大生产给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变，用廉价的钢筋混泥土去做一些比较粗犷、功能性强的建筑，并大刀阔斧改变城市格局，可以说，柯布塑造了我们今天的城市和建筑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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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布的光明城市

面对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第三世界的小伙子，柯布并没有太多苛难，只提了一个要求：看看手绘功底。事实证明，这一举动至关重要，柯布西耶的英语不好，多西也不怎么懂英文，因此两人最多的交流就是通过比划加画图。

多西回忆，「当语言无效的时候，沟通就变得更加视觉化，甚至直接表达空间感。」空间如何流动、建筑成何比例、光线怎样进来，他们的讨论的都直指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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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布与多西

多西跟着柯布在巴黎工作了四年，最初担任柯布西耶在印度昌迪加尔城市规划的协调人，很快便亲自参与柯布的数个项目。1954 年他回到印度，主持勒·柯布西耶位于昌迪加尔的项目。

其中昌迪加尔位于在喜马拉雅山的脚下，非常荒芜。受印度总理尼赫鲁邀请，柯布从一张白纸开始设计一个完全现代化的城市。虽然并不完美，但现代主义所代表的西方思想，内在的理性以及外在的形式进入了印度，并在此深深地扎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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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迪加尔议会大厦

在昌迪加尔不久，多西又辗转到艾哈迈达巴德负责柯布的新项目。在那里，他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成立了家庭，从此他的大半生，都与艾哈迈达巴德紧紧相连。

多西不是一代开风气者之先的人，而是现代主义根正苗红的继承者和修正者。另一位常被提及的导师是路易·康。1962 年，当局决定设立印度管理学院艾哈迈达巴德分校时，就设计师询问了多西的意见，他推荐了康。

在项目中，多西既帮康打下手做设计，也代表业主和康沟通，所以多西是一个协调人，同时代表甲乙两方。这让他学到很多东西。设计中，康还听从多西的建议，为了善用当地的风势来降低热气，将建筑的朝向旋转了 90 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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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西与路易康

路易·康是那种不修边幅的人，做东西也是乱涂乱画。但他是一个心灵导师，他认为，建筑不仅是满足实际需求的工具，也可被视为艺术思辩，以及反思自然、历史和人类社会的途径。因此他的建筑总是充满神秘感，是为可以让人体验并让精神得以升华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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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康设计的美国加州萨尔克生物研究所

两人亦师亦友，合作了十余年，即便古稀之年，路易·康也常常一人前往南亚，而和他度过那些时光的，就是多西。

1956 年，多西聘请了两位建筑师，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Vastushilpa，后更名为 Vastushilpa Consultants。他一直所做的努力，就是让现代主义如何在印度本土化，适应这里的贫乏，炎热，以及信仰。

1962 年设计的艾哈迈达巴德建筑学院是没有门的，既提倡自由之风气，也是通风避暑的有意设计。校园没有围墙，周围群众可以自由出入学校。同时，结合当地的气候条件，建筑建筑主体的底层被架空，半敞开的底层与临近的绿地和活动场所相连，能够让空气在通透的空间中对流，带走暑热。多西也担任了这所学院的首任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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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哈迈达巴德建筑学院，现改名为CEPT大学

在构想印度管理学院班加罗尔分院

（1977—1992）

时，多西以印度南部的寺庙建筑为原型，在那里，寺庙会成为人们的第二个家，同时也是社会和文化的枢纽。多西认为，校园也应如圣所一般，没有边界、没有门，满足人们沟通的需求。

建筑不高，砖石与混凝土建造的几何形体，构造很简单。但空间变化丰富，墙壁、空间、阳光、阴影，随着时间的变化相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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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内

他设计了连廊，将教室、会议室、图书馆和宿舍等功能区联系起来，如此，建筑之间也围和出了庭院。同时，多西让植物也成为第三种材料，青葱的绿植景观不时进入宽阔的避暑走廊，给人一种室内和室外是相互融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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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内

可见，所谓的本土化，不一定就是民族形式，不一定就要采用传统的装饰元素，做个浮雕，贴个窗花，回到高成本低效率的手工时代。而可以是采用传统的布局、比例、材料，既经济实用，又符合当地的情境。

1980 年，多西为自己的事务所建造了工作空间「桑珈」

（Sangath）

，它是多西最付诸努力的作品，也在国际知名度最高。

桑珈由几个长条的拱形房屋组成，参照印度传统神庙的布局，它们围合成一个露天庭院，整座建筑群的中间部分，是一个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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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图

在印度，夏天动辄 50 多度，为了避暑，拱形的一半埋在地下；外墙是双层的，不仅形成良好的通风，还提供适当的储存空间；拱顶由反光的碎瓦片组成，以反射阳光，减少热能的吸收，此外，拱形还能收集雨水，引入庭院中的水池，这也是为建筑降温的有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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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水池、小径、拱顶都是印度传统建筑元素

在室内，采用了三种方式将光线引入空间：一种由开在墙上的正常的窗入射，一种采用天光，还有是通过玻璃砖由平顶射入。空间处理上，借鉴了传统庙宇常见的方法，提高或者压低地面，或宽敞与低矮的空间相结合，不同的光线与各种空间相交织，模糊地产生了一种印度传统建筑空间神圣、神秘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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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

桑珈超越了单纯的功能性，试图与人类的精神相关联，我不敢妄评。听听多西自己的解释吧：它诞生于对形式、庄严感、模糊性等议题的穷究探讨之中。如果要抵达半地下的设计工作室，需要穿过好几条蜿蜒曲折又封闭的幽径，它们和太阳、月亮、水流、花卉还有动物这些自然元素交织在一起。从一个地点穿行到另一个地点时，你会被迫意识到人造世界和宇宙世界的关联，然后粗浅地领会到一些创作中神秘莫测或难以估量的关键要素。

多西自小生活在一个木匠家庭，少时的他就目睹了家人因贫穷而酗酒，然后如何对家庭造成伤害。他曾表示：「我应该宣誓并毕生铭记：为最底层民众提供适当的住所。」他做到了，1989 年印度中西部印多尔的阿冉亚低造价住宅项目便是一例。

在阿冉亚，政府提供每家约 30 平方米，房子的基本结构非常简单，用砖块打造地基，有厕所，能通水、通电。同时，保持了建筑的开放性，多西将最大的房型设计在底层，而将最小的房型设在顶层，使得上层单元可享受露台，并且在需要时将其转换成一个额外的居住空间。屋顶可以被开辟成花园，晾晒衣物，或继续向上加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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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也很好看

多西称这是一个「用时间换空间」的设计，而非一步到位，印度政府联合发展银行为低收入者提供低息贷款，申请者可根据自己的偿贷能力选择配套设施，包括水龙头、雨水收集系统、下水道、路灯等等。而最基础的就是一间小屋子，其余的可以有钱再建。

多西知道好的街道并不是整齐划一的，而是人们的公共场所。他依照原有地势设计出非直线形的街道和小空地，人们可以自发地在这些宽度各异、偶有转弯的街道活动，机动车的行驶范围则在中轴线的商业区。正式的商业铺面靠近主干道，而非正规的小摊贩可以在狭窄的内街和空地做生意，他们与车辆互不干扰。

后期回访发现，这里甚至出现了神庙、休憩平台。在印度，很多古老的城市就是这样自然「生长」起来的。

阿冉亚低造价住宅只是他众多此类项目中的一个。关心穷人，不光要有情怀，也要有方法和手段。作为昌迪加尔的亲历者，功能主义、理性主义、成本核算、粗野表达，这些都是从柯布那学来的，但多西不仅学习了现代主义的精华，也纠正了现代主义的缺点，他关心印度本土的历史文化，习俗，用标准化的方法批量化地做了大量的传统民用建筑。

评审辞的最后一段这样写道：

巴克里希纳·多西不断地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所有的优秀建筑和城市规划不仅要实现目的与结构的统一，还必须考虑到气候、场地、技术和工艺，以及从最广泛意义上对周边环境的深刻理解和认识。项目必须超越单纯的功能性，通过诗意和哲学的基底与人类的精神相关联。鉴于他作为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和教师的众多贡献，鉴于他在诚信方面的坚定典范，鉴于他对印度及其他地区的不懈贡献，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团选出巴克里希纳·多西作为 2018 年度普利兹克奖获得者。

读之有些动容，从技术上升到精神，这算是对一个建筑师的最高评价了，但在媒体主导市场，商业推动地产的今天，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我们不妨再听听多西的话：建筑的核心是人，关乎每一个人的吃穿住行，关乎天气、地理、美学和文化，建筑必须营造一种愉悦感。建筑与生活共存，便值得庆祝。如果不是，便不算建筑。

Tips：什么是普利兹克奖

当媒体向大众介绍它时，常比它作建筑界的「奥斯卡」或「诺贝尔」，但从存在时间来看，它还算年轻，1979 年，凯悦酒店集团的老板杰·普利兹克拿出 10 万元设立该奖项，每年评选一次。

评选流程很简单：任何领域里的任何人，不分国籍、种族、信仰和意识形态，只要了解并有志于推动建筑学的发展，都可以被提名为候选人。过去的获奖者，建筑师、学者、评论家、政治家、文化推广者等都可以向常务理事推荐候选人。要是没人推荐你，也可以毛遂自荐，不需要填写什么表格，也没有任何的形式限制，自己提交作品集就可。然后就是评委们实地考察，讨论，最终作出评选。

评委一般 5~9 人，不时会变动，特点是不限于建筑领域，有独立评论家、作家、学者、建筑师等，比如 2018 年评委中既有往届获奖者，也有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Stephen Breyer，印度塔塔集团前董事长 Ratan N. Tata（塔塔集团富可敌国，Ratan N. Tata也曾是印度首富），以及巴西驻日本大使 André Corrêa do Lago（他也是建筑评论家）。

普奖的权威性来自于他的高标准，一开始，它就强调高度的艺术性与文化品质，比如说将奖项颁给了菲利普·约翰逊、贝聿铭等等，但这样搞得也有点像终身成就奖。但近年它开始变得更多元化，提携了一些有创造力、有社会责任感的年轻建筑师。但今年，又破了其最高龄获奖者的记录。担任普奖评委多年的张永和说，普利兹克奖是完全不可预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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