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岛吴先生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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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作者：冯超

荣誉、褒奖都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

福布斯公布的2012年中国最佳CEO里，有高薪的杨元庆，波司登的高德康，百丽鞋业的盛百椒以及獐子岛的吴厚刚。这些人入选，皆因三年内使公司复权股价增长了至少66%，管理公司的表现领先于对应大盘。

现在，杨元庆还需要为陷入困境的联想找到出路，高德康三年里曾关闭波司登5000家店，盛百椒的百丽被贱卖私有化。这几位CEO是在职能范围内，困于眼界、能力而陷入危机，但獐子岛吴厚刚面临的危机中，管理能力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是否僭越法律。

本月早些时候，因獐子岛涉嫌信息披露违规，大连证监会对事件的主要负责人吴厚刚采取出具警示函的监管措施。随后，中国证监会依据证券法规定，对公司进行了立案调查。

壹

辽东半岛南侧，黄海北部有一座不足15平方公里的小岛，名叫獐子岛。历史上的獐子岛远离陆地，荒凉。野生獐子们在此地出没，因此得名。新中国成立前，敢于冒险的内陆人来到该岛，进行海上捕捞。

獐子岛位于北纬39度，鱼、虾、蟹、贝、藻类资源丰富。1972年尼克松访华，周总理点名让獐子岛提供鲍鱼、海参。在人民公社时期，岛上人的生活质量不差。全国学大寨时期，岛民们创造了单船捕捞和总捕捞量的全国记录，首次登上《人民日报》，被誉为“海上大寨”。吴厚刚至今还珍藏着这张报纸。

吴厚刚1964年生于獐子岛的附属岛屿大耗岛。大耗就是大老鼠的意思，据说船工初次登岛时看到成群的老鼠，因此得名。他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从大耗岛到獐子岛，看到公交车时很惊讶：房子怎么会走路？

1987年，在市场经济观念感召下，獐子岛人看到远洋捕捞业的商机。岛民组建远洋捕捞船队远走南非。他们集体切除阑尾，海上漂泊，一年不归。但到1992年，远洋渔业成为沉重的包袱，亏损5000多万元。过去国家对海鲜产品实行统购统销，对渔民实行统一价收购。市场经济之后，二道贩子开出高价，渔民开始将产品卖给他们，这影响了作为集体制企业的獐子岛渔业的发展。

吴厚刚成为扭转亏损的关键角色。他之前在獐子岛当铆工，接着当会计。1996年，他当时了獐子岛镇镇长。獐子岛渔业是政企合一的乡镇企业，吴厚刚既做官，同时也成为獐子岛渔业的总经理。

他对经营模式进行变革，将捕捞船民营化，将捕捞的产品集中起来，统一跟二道贩子谈价格。獐子岛渔业掌握了话语权，收入大涨。

吴厚刚对小岛最大的改变，是将传统的捕捞改为养殖。当时辽宁省水产研究所从日本带来虾夷扇贝，并开始实验底播养殖的技术。吴厚刚与研究所联系，争取到机会。当时种苗的价格是5分钱一枚，吴厚刚计划花重金将苗种扔进大海时，渔民们不高兴，认为他是个败家子。最后，镇政府出面，平息了争议。

两年后，虾夷扇贝被捞起来，价格贵又好卖。獐子岛从此进入快车道。

1999年，35岁的吴厚刚担任獐子岛镇党委书记兼镇长。领导找他谈话说，好好干，很快会得到提拔。两年后，中央推行政企分离政策，獐子岛渔业集团改制，吴厚刚辞官，选择下海。他用借来的530万元从政府手里买下獐子岛渔业5%的股份，政府另外给了他5%的股权。就这样，吴厚刚成为持股集体企业10%股份的董事长，实现官到商的转变。

2006年，獐子岛上市。它结束了东北企业4年来没有新股上市的尴尬局面，也成就了身价5亿元的富豪吴厚刚。目前，吴厚刚拥有獐子岛4.12%的股份，是第五大股东，长海县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持股比例30.76%，是第一大股东。大股东长海县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的股东是长海县獐子岛镇人民政府。

在媒体的描述里，吴厚刚在岛民每年的聚会上，喜欢含泪唱的一首歌是《为了谁》。跟很多富豪的故事一样，他生活规律，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11点半睡觉，终日繁忙。夏季达沃斯论坛在大连举办后，他成为一届不落的常客。台湾《商业周刊》在獐子岛上市当年采访了他。采访人员对他的评价是：书记作风，明星架势，想法标语化，手势定格好上镜。

“讲话举手投足之间，每每出口就是，“一手抓资源，一手抓市场”、“强入市场、强化生产与强占资源的三强理论“、“做资本化、标准化……四个化”。数字从一到五，吴厚刚总是有办法讲出一个企业发展的想法，但把想法标语化，又是个典型的书记作风。”

贰

吴厚刚第一次形象危机发生在2014年。

当年10月，獐子岛突然宣布停牌，称正在核查与底播增值海域相关的重大事项。半个月后，獐子岛集团披露：2011年底播海域为119.1万亩、2012年底播海域为29.56万亩的虾夷扇贝，因受冷水团异动导致的自然灾害影响，近乎绝收。獐子岛集团当年前三季度巨亏8.12亿元。这份公告震惊了证券市场。

投资者们怀疑冷水团的真实性；怀疑獐子岛科学养殖、定期抽检为何没能及时预警；怀疑大股东是否挪用资金；怀疑内幕交易，怀疑公司内部贪腐。

导致獐子岛2014年巨额亏损的虾夷扇贝种苗，是在2011至2012年进行底播。而这些种苗正是吴厚记带领的团队负责采购。

吴厚记是吴厚刚的弟弟。2012年，獐子岛内部人士举报称，有员工在虾夷扇贝苗种采购中存在受贿行为。公安部门决定立案调查。涉案的吴厚记后来离开了公司。但股东们对他的调查结果并不知情。

吴厚刚除了弟弟吴厚记，还有哥哥吴厚敬。三人都在獐子岛集团任职。在2011年獐子岛公布的股权激励计划名单中，有养殖事业二部总经理吴厚敬、养殖事业一部总经理助理吴厚记、荣成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强、大长山岛分公司经理刘锋。后两人分别是吴厚刚的外甥和妻弟。

当地的居民说，这样的上市公司缺乏有力监督。吴厚刚的座右铭是“心有帆，海无界”，而中国基金报2014年采访獐子岛的一位司机则说，岛民们改编了他的座右铭：“心里烦，海稀烂。贪污受贿一大片，渔业集团迟早要完蛋。”

吴厚刚当时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觉得委屈”，“但很多人拿我们跟蓝田（注：蓝田股份，已经因造假退市）比，这没有依据，对我们不太公平。实际上我们的股东是老百姓，我们是老百姓的企业。”

獐子岛上约15000名百姓是獐子岛的股东。媒体调查发现，外界流传的獐子岛每户资产过百万并不属实，岛民拥有的6000股股票只是收益权，不能上市交易，每年可以拿到大约1400元的分红。

证监会后来发布了调查报告。报告显示，未发现獐子岛2011年底播虾夷扇贝苗种采购、底播过程中存在虚假行为；未发现大股东存在占用上市公司资金行为；獐子岛存在决策程序、信息披露以及财务核算不规范等问题。也就是说，证监会调查后并不认为獐子岛涉嫌造假。

大连证监局给獐子岛集团出示了“责令改正的决定”和“警示函”。吴厚刚自愿承担一亿元的灾害损失，11名总裁办成员计划在股票复牌后拿2000万元增持股票，2年内不减持。

2016年1月，獐子岛被2000多人实名举报，称2014年的“冷水团造成收获期的虾夷扇贝绝收事件”原因是提前采捕和播苗造假，并非自然灾害。举报者正是獐子岛的居民，也是獐子岛集团股份受益人。但獐子岛称，未收到相关的信息。

2018年1月，吴厚刚遭遇第二次危机。1月30日，獐子岛公司公告称，公司进行底播虾夷扇贝的年末存量盘点，发现部分海域的底播虾夷扇贝存货异常，预计可能导致公司2017年度全年亏损，净利润亏损5.3亿元-7.2亿元。而公司在此前的三季报中预计，2017年净利润为9000万元至1.1亿元。

獐子岛称，降水减少导致扇贝的饵料生物数量下降，养殖规模的大幅扩张更加剧了饵料短缺，再加上海水温度的异常，造成高温期后的扇贝越来越瘦，品质越来越差，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的扇贝没有得到恢复，最后诱发死亡。

简单说，扇贝很消瘦，又没吃的，就饿死了。

联想到2014年那场事件后，质疑声更强烈。证监会随后启动调查。对于被立案调查一事，獐子岛表示，若公司因此受到证监会行政处罚，并且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中被认定构成重大违法行为，或因涉嫌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被依法移送公安机关的，公司将因触及《深圳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2014年修订）》13.2.1条规定的重大信息披露违法情形，股票交易被实行退市风险警示。

旧账也一起来了。1月20日，獐子岛发布公告称，公司控股股东长海县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收到大连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起诉书》称獐子岛2014年三季报重大亏损发生在公开披露前，属于《证券法》规定的内幕信息，而控股股东长海县獐子岛投资发展中心因在敏感期内有减持股票的行为，避损金额1131.6万元，现由大连市人民检察院对投资发展中心提起公诉。

当年吴厚刚辞官正式投入獐子岛时，就带走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算盘。现在，证监会正在翻看獐子岛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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