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蜀葵，英国人的花园得有多寂寞蜀葵

蜀葵，原产于四川的一种植物，常

见于田间地头。可是它们的身姿却频频出现在欧洲的花园、日本的乡间，也盛放在异域艺术家们的油画和动画片里。

蜀葵是怎么漂洋过海的？为什么能在异域大放光彩？

丰富欧洲人的花园

美国作家安·比蒂的中文译者周玮同

时是一位博物学爱好者，不仅热爱阅读和译介与植物有关的自然文学书写，她自己也常有美文出来，写蓝铃花、写橡树苹果、写六月的树篱：

“我早就应该来写写树篱，这乡野草甸、溪畔林边无处不在的树木和灌木带，标志边界、隔开地段、不可逾越，同时也是花草丰美（荆棘遍布）、绿树浓荫、青藤缠绕的所在，昆虫、鸟类和小型哺乳动物赖以生存的理想环境。如果有人问：在英国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我会答：花园和树篱。”

在英国居住的一年里，周玮的微博上最常出现的内容就是她于英国乡间所见的花花草草，她虽没专门写过蜀葵，但在她随手拍的邻居家花园照片里，蜀葵的出镜率颇高。

生长在英国的蜀葵

这种在名字里烙刻着它们故乡印记的花，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红色：粉红、玫红、绛红，在异国他乡的蓝天白云下亭亭而立，不管不顾地追逐着阳光，每个盛开的花朵都带着一脸的天真坦然，跟它们在四川盆地随处可见的姐妹同胞一个模样，不免让人惊叹于造物的神奇。

蜀葵是什么时候从四川流传去了英国呢？

有一天，在网上和周玮聊到这个话题，

她将维基百科上Alcea rosea（蜀葵）词

条注释下PDF文档分享过来，“出处很权威，是中国植物志的英文版项目，这篇提到（蜀葵）至少15世纪就在欧洲种植了。”

遍布世界的蜀葵

途径和细节依然模糊，周玮又推荐给

我一本英国作家简·基尔帕特里克的《异

域盛放——倾靡欧洲的中国植物》。

这本

书属于由大英博物馆资深馆长领衔的人类探索丛书，作者本人是在牛津大学取得的历史学位，爱好园艺，一直对中国植物情有独钟，从序言就开始感慨：

若没有来自中国的各色花卉（蜀葵、玉兰、连翘、锦带花、绣球花、棣棠花、大花铁线莲、荷包牡丹、牡丹、菊花、虎百合??），

“我们（英国人）的花园将会是何等的寂寞！”

在“它们来自中国”一章里，作者考

据，“120年以前，英国已经出现了一些中国园林植物，只是移植过程颇为曲折。”

以蜀葵为例，“1600年以前英国已有种植，而中国人早在公元9世纪时就栽培蜀葵了。”

欧洲花园里的蜀葵

“再如耐寒耐旱的木槿——中国

古老的观赏植物，也是在16世纪经丝绸之

路到达欧洲。还有一种深受中国人喜爱的灌木——木芙蓉，它在1632年到达地中海，约1690年才被引入英国。”

蜀葵常被拿来和木槿、芙蓉相提并论，

不是从英国人开始，《西墅杂记》记载，明代成化甲午年间，日本使者就写过这样一首诗来题写蜀葵：“花如木槿花相似，叶比芙蓉叶一般。五尺栏杆遮不尽，尚留一半与人看。”

相传在五代时，后蜀皇帝孟昶为了讨好美人，在锦官城里遍种木芙蓉，红艳数十里，灿若朝霞，成都由此得名“芙蓉城”。

从后蜀皇室培植观赏花卉的热

情，可以推断出简·基尔帕特里克判断“中

国人早在公元9世纪时就栽培蜀葵了”还

是相当确凿可信的。

装点艺术家们的作品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唐人岑参的《蜀葵花歌》借蜀葵花期的短暂喻“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

唐人花园的缤纷斑斓举世闻名，“海

花蛮草连冬有，行处无家不满园”，异域花木如罗马的水仙啊、撒马尔罕的金桃啊、印度的红莲花白莲花青睡莲啊??

通过水

陆丝绸之路，源源不断进入帝国，而本土

鲜花，比如蜀葵，更是有口皆碑，赛过当世美女，“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烂熳红兼紫，飘香入绣扃。”

18世纪《中国药用本草绘本》里

的蜀葵插图

徐寅这首诗里的蜀葵，就盛放在它们的故乡——剑门以南、蜀中山间水畔，“锦水饶花艳，岷山带叶青”。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唐宋

时期的蜀都繁花满锦城，冠盖风流盛极一

时，不仅云集了往来的胡商，日本僧人学

佛者亦众多，究竟是哪一位在有花堪折时伸出了攀折的手，最先将蜀葵带去了异域？

今天的我们很难再推究出根底。

早期中国物种的西迁，极大可能是经由丝绸之路随胡商西去，也有可能先被惜花的僧人引种至日本，然后从日本流传到大洋彼岸，盛开于世界各地。

日本著名动画电影导演高畑勋有一部以日本乡村生活为背景的动画片叫《岁月的童话》，每次呈现乡野民居的日常情景，日式小院庭前都有一株开得正好的蜀葵，迎着清晨或午后的阳光在风中起舞，姿态曼妙，颜色可人。

日本动画片《岁月的童话》里的

蜀葵

好看的花儿大抵娇贵，蜀葵却出人意

料地生命力旺盛。这一点从它的别名“一丈红”就能看出端倪，一旦开起来，能蹿一丈多高呢。这大概是蜀葵移居海外之后

对异域的气候安之若素的原因之一。

同样

来自中国南方的花儿，很多并不习惯异域的寒冷，像兰花、鸡冠花，就需要英国园艺师置于暖房精心呵护。

蜀葵开朗热情，给点阳光就灿烂，不

拘小节到唐人陈标曾写诗感叹：“眼前无

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能共牡丹争

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

花团锦簇到让诗人头疼的地步，可以想见，千树万树的蜀葵一起盛放，是怎样地让人无奈：你们人类喜欢或者不喜欢，它们根本不在乎啊，自顾自地开得热气腾腾，美得热热闹闹。

在四川的田间地头，蜀葵随处可见，

在初夏开花，因此又有“端午锦”之名。

一直到夏末，此花开罢彼花开，也不用人特别照顾，自然繁茂蓬勃，自古便是画家钟意的题材，似乎是为夏日烂漫美丽代言的不二之选。黄宾虹、潘天寿、徐悲鸿、陈子庄??

无数大家画过蜀葵，而在作家张炜笔下，蜀葵更代表了人对于艺术和友谊的追求，在他的小说《能不忆蜀葵》里，“久居阴湿丛林的桤明在一片斑斓面前差一点哭出来。一种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独语，正从数不清的花瓣和叶片间汩汩流出。蜀葵，懂得羞愧的花，这一刻热情逼人。”

蜀葵的斑斓，既是心灵的碰撞，也是自由精神的绽放。

《花篮图》，南宋李嵩绘。画中

藤编提篮内盛有蜀葵、萱草等各色花卉

在18世纪那些描绘田园风光的欧洲油

画里，我们常常可以辨认出蜀葵，村舍门

前，道路转角处，台阶旁，树篱圈出的小

花坛里，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美得如梦似幻。

那时的荷兰静物画举世闻名，画家以媲美工匠的细致，把一切都尽可能细腻地呈现于观者面前，不仅仅是曼妙的形态、艳丽的颜色，还有质感和纹理，因为他们认为细枝末节亦充满意义。

荷兰，扬·凡·海瑟姆作品

《花瓶中的蜀葵》

伦敦国家美术馆存有的布面油画《花瓶中的蜀葵》就是个中杰作，它出自荷兰大师扬·凡·海瑟姆（1682-1749）之手，用色沉着华丽，层次丰富。

我们能看到在暗沉的背景前隐隐露出玻璃花瓶一角，瓶里蜀葵正开得炽烈，粉的粉，白的白，你一眼就能区别出花瓣的轻盈，花蕾的沉甸甸，脉络分明的叶片翻卷，似乎只要我们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叶片背后丛生的细细绒毛。

叶片上、花瓶旁一动不动的大蜗牛，倒是一眼可辨是欧洲物种，在花香馥郁间静静做着美梦——不知道它的梦中，会不会有那个开满木芙蓉和蜀葵花的遥远城市？

即使扬·凡·海瑟姆油画里，蜀葵依

然如唐人诗句里写的一般“烂熳红兼紫”，只是锦水、岷山均已在千山万水千里万里之外了。

《天府文化》1月刊将于下周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