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唱粤曲的岳父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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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灿富

2006年，仍在广东一小城工作的我，接到一封寄自西雅图的速递，里面夹寄一张彩色照片。照片内容，是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接见西雅图华人华侨社团领袖的合影。当年胡锦涛主席访问美国第一站，就是西雅图。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我岳父陈锦驹先生位列其中。我才知道移居海外的岳父，经当地华人华侨推举，任职西雅图至孝笃亲公所。之后的日子，岳父先后任社团副主席、主席、顾问。西雅图至孝笃亲公所，成立至今已逾110周年，以陈、胡、袁三姓氏后裔组成。百多年来，积极联络海外宗亲、团结互助、共谋福祉；促进社会公益，提升本宗族子弟教育质素，使之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学有所成、回馈社会、造福社群；热爱祖籍国，热爱家乡，是华埠最先升起五星红旗的传统侨团之一。

在我的印象中，岳父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他小时在香港生活，自幼喜好法律。小小年纪，就大胆拿起法律武器，替自己赢回应得的权益。后返回中国内地，一辈子从事检察工作。

岳父接受学校教育的机会少，但利用时间自学的时候多。他年逾八旬，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敏捷，爱读书看报做笔记。读过的大部头，有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直到他辞世前一天，床边仍摆放一叠厚实书报。

岳父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广州话，英文亦有功底。在海外老一辈华人华侨中，实属难得。岳父爱唱粤曲，唱得有板有眼。据说他爱唱粤曲，始于1956年初进检察院工作，办案事务繁杂，加班加点，极其疲惫。那时文化娱乐匮乏，办公室有台当时还很稀罕的收音机。忙里偷闲，揿下收音机开关，收听名伶唱粤曲，岳父跟随学唱。粤曲从此成为他最钟情的。

上世纪70年代，岳父调到乡镇任职，与百姓共甘苦、同劳动。乡镇偏僻路难行，先骑单车走几十公里泥沙路，再走半天山路才到目的地。我妻子童年时，有次去乡下探望父亲。父女俩走老远山路到海边看日出。海平面，冉冉升起一轮太阳。岳父说：“拨开乌云见晴天，日子会恢复美好的。”岳父对祖国前程情深似海，信心超强。

1979年11月，岳父回到重建的台山人民检察院。爱唱粤曲的他，以百倍信心投入工作。短短几年，得到组织信任，由副检察长再到检察长。岳父却从不见得将此职视作“当官”。他说：“手头权力是人民给的，必须用于正道。要是用歪了，人民会将你扔下台！”

岳父如此说，也如此做，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倾其心血，无怨无悔。连续多年得到中央、省、市级政法机关的肯定和表彰。

上世纪80年代初，岳父赴某乡镇处理一桩案件，事件圆满解决。一方有利的当事人，想当然认定我岳父出面帮了忙。她用电池包装盒装着6只土鸡蛋上门还“人情”，放下鸡蛋离开。当时鸡蛋5分钱一只，6只鸡蛋3角钱。岳父待妻子回家，嘱她赶紧送还土鸡蛋。

往返小圩与城区的车票钱1元3角钱。为送还6只土鸡蛋，却付出数倍车票钱。岳父郑重其事说：“贪取别人半文钱，也是非法所得，不能等闲视之。”

早年，岳父与岳母由大女儿办理手续，远赴海外与亲人团聚。某天与西雅图友人相聚，友人与我岳父有一段对话：“以前任职检察官，现在任海外社团侨领，大小都是个官啰。”

我岳父爽朗地说：“我们台山系中国第一侨乡，移民历史超过200年。各家各户几乎都有亲人在国外。今日来到海外的新移民，绝大多数在于与亲人团聚，这也是侨乡一大特色。我谈不上是什么官，有这么多华人华侨信任我，我更要发挥余热，服务海外同胞。”

长期以来，岳父热心华人华侨社团工作，为本地华人华侨服务，为发展爱国力量，加强华人华侨与祖国的沟通联系，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大到支持家乡建设，小至宗亲会务，他都不遗余力。

岳父住在唐人街的老年公寓。同住大楼的老人，来自不同国度，肤色、语言不同，被老人们逗趣叫作“小小联合国”。“联合国”村民，投票选出我岳父担任楼长。公寓楼长无报酬，岳父却乐意承担，长达10多年。“联合国”村民将我岳父视作中国人的“形象大使”。遇见我岳父，学着华人抱拳作揖的手势，说半生不熟的中文：“多谢中国陈，感谢你给我们做事。”岳父欢快回答：“我这个中国陈，非常愿意为大家服务。”

有天，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岳父在唐人街行走。天空辽阔，高远蔚蓝。岳父长久仰望上空。我读懂了他目光蕴含的意味。在海外生活已逾20多载，以前岳父每年必会返中国走一趟。可惜，近年岳父身体每况愈下，难以长途跋涉。

我轻轻说：“既然想返乡下老家，我们陪你回去。”

岳父情愫满满说：“我确实惦念乡下老家，真想再回中国走走，再看看。中国人不忘初心，要实现中国梦，走向繁荣富强。我替祖国高兴。今日我行走不便，但会将家国珍藏心内。”

岳父说过，最爱阳光灿烂。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在太阳底下，我想起这个87岁的长者当年哼起爱唱的粤曲，充满信心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