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双雪涛:写小说是创造出一个世界上并没有的东西( 三 )


如今,微博、朋友圈每天在生产大量的见解,这些见解如何迅速被人们了解,就是尽量用一种简单直白的方式,你用的方式越是复杂,别人越无法理解。所以在这个时代,简化他人、呆板化他人是比较方便的,也是大家愿意去做的。归根结底就是大家吸收的新鲜知识太多了,需要用一种简化的,标签化的方式记在脑子里。
澎湃新闻:
你会被这套评价体系左右吗? 它会反作用到你身上吗?你是会吸取其中有用的地方还是去反抗它呢?
双雪涛:
我是不太在意这些东西的。如果一个人特别愿意接受这种简单的概括,他阅读出的东西可能就会少一点;而那些愿意去思考的人,他阅读所得的就多一点。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在阅读和吸收其他人的作品时,但凡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也会抑制我的吸收。我习惯把阅读看作一种“信任”,不管你是谁,我都敞开我的怀抱去阅读,去吸收。所以这个评价体系跟读者的关系比较大,而我可能就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吧。
澎湃新闻:
你说的要屏蔽掉先入为主的看法去看一个东西,可是如果是看一个文学作品呢?一部文学作品来到了我们面前,可能本身就带着一些看法,或是因为它的名气而为人所知,这个如何屏蔽掉?
双雪涛:
确实现下情况如此,这就需要你通过自己的角度去看一本书。很多别人介绍的经典作品,我觉得他们看的和我看的并不是一本书。当下有很多书通过营销来到你的面前,它的很多做工其实并没有做好,包括一些西方的译介作品,这些译本中对这本书的概括其实都有问题。还有一些让我意外的书,比如哈罗德·布鲁姆的作品,黄灿然老师翻译过他的《如何读,为什么读》,这个作者当然是非常著名的,但那本书给我一个错误的印象:教人如何阅读的一本书。我本身是不太想让别人指导我怎么阅读的。后来我拿到了一本实体书翻阅了一下,发现它和我想的不一样,原来是对经典作品的深入分析。它完全不是一个通俗读物,反而很艰深。这一方面就是一些营销手段给读者造成了一定的阅读障碍,另一方面就是一旦发现一本好书,会有一种乐趣在。
澎湃新闻:
但是当给朋友们推荐书的时候,大家也首先会问“这本书讲了什么”,如果没办法概括,就很难让人信服。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还是有待培养,大家太过于依赖中心思想的抓取了,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双雪涛:
我觉得小说提供的不是知识,现在有很多知识付费的栏目,那些提供的是知识。我个人也做过小说课,在其中我会分享一些小说阅读的经验。但小说本身不是知识,它是一种作品,包含的是审美层面、精神层面、个性层面的很多东西。但是它不能指导人的具体行为,不是行为的种子。就像洗衣机洗衣服一样,它不会针对一两个污渍,而是比较全面的。所以小说也是这样,它甚至不一定会让你变好,有些很高级的小说极其黑暗,甚至会粉碎你已经建立的世界观。但是仍然有很多的读者愿意阅读小说,我觉得可能是所谓的艺术本身的魅力,不是公用型的,不是有用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写小说的时候,是我生活中比较自由的时刻。我其实不愿意被束缚的很多。但在另一个层面,我是一个比较认真讲故事的人。我有把某种东西传达给别人的热情,但是至于我如何去讲述就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层面了。所以我很难讲这是不是我跟我的读者建立的契约,契约本身可能就意味着一种对双方的约束吧。但我还是觉得比较灵活一点会好一些。也许读者会更迭变化,旧的读者可能因为后来的预期不符而离开,新的读者也可能会偶然地进来;有些人会觉得你不过尔尔,也有的读者会有“竟然如此”的感觉,这样也是很好的。
澎湃新闻:
之前也采访过一些网络写手,他们的作品相对而言是被读者所要求的。比如书中主人公的一些行为和后续小说的发展走向是由读者决定的。
双雪涛:
是的,我觉得这样的契约就很细致了,甚至可以说是和读者的共谋了。是读者参与创作了。一些畅销书作家可能会考虑,但是这也无可厚非吧。因为每个人写东西都希望得到回报,这都可以理解。但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总有一些作者在追求一些其他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