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三国演义》中的四次“舌战”( 二 )


说说《三国演义》中的四次“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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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这番回答,在当时的具体语境中无懈可击,因为当时最迫切的问题确是军国大事。倘是和平年代,诸葛亮不见得就真那么轻视书本学问和文学才能。他自己后来的《出师表》就很有文采。众人见诸葛亮对答如流,口才确实厉害,都紧张得变了脸色。只有张温和骆统还不服,想接着发难,却被闯进的黄盖打断。这张温以后还有机会逞才。“张永年反难杨修”并非一次正式论战。杨修虽然平时恃才自傲,但对远道而来的张松却比较恭敬。是那张松听说杨修善于辩论,为显示自己学识口才,故意挑起斗嘴。最后,论战变成了杨修向张松请教蜀中风土人情。张松不满足于介绍知识,他抓住杨修心理弱点予以攻击:“你家祖祖辈辈当大官,你咋给人当仓库保管呢?”那语气就像鲁镇酒店里的人质问孔乙己:“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说得杨修也像孔乙己一样满面羞惭,尴尬异常。这场“舌战”,杨修之所以一个回合即败,是因其求战欲不强,也因他承认了对手的大前提——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是官位高低。他若攻击这一前提,本有扳回机会。“难张温秦宓逞天辩”则是一次具有娱乐价值的斗嘴,也可说是“耍贫”。但它确实反映了秦宓比较渊博的知识和随机应变、快速反应的能力。当时的背景,也是孙刘两家有意重新结盟(第二次吴蜀合作)。但东吴派来上次没机会向诸葛亮提问的使者张温。蜀汉方面发现这张温很傲慢,可这时诸葛亮的身份使他不便直接出面与张斗嘴,他也觉得张温不配与自己比试。孔明就暗地作了安排。当西蜀高官们在城南邮亭给张温送行的时候,忽然有个人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大大咧咧拱了下手就自顾自坐在那里了。列位看官:如果不是诸葛亮事先安排,谁敢这么大胆?外面的保安就拦不住一个醉汉文人?张温觉得奇怪,问这是谁。诸葛亮介绍说他叫秦宓,并说这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张温果然着了道,就和秦宓比试起来。
说说《三国演义》中的四次“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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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温提的问题很怪:天有脑袋吗?有耳朵吗?有脚吗?这几个怪问题,秦宓都巧妙地引用《诗经》作了回答:引用《大雅·皇矣》中的“乃眷西顾”回答上天有头,引用《小雅·鹤鸣》中的“声闻于天”回答上天有耳,引用《小雅·白华》中的“天步艰难”回答上天有脚。前面三问是纯娱乐,而当张温问“天姓什么”时,秦宓回答:“姓刘。天子姓刘,可以推测老天姓刘。”张温发现对手把问题引到了政治上,产生了警觉。他也想借此做政治文章。想到吴在东、蜀在西,张温故意问:“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吧?”秦宓回答:“虽然是从东边出来,但最后落在了西边。”说得张温哑口无言。秦宓乘胜进击,反守为攻,张温只好认输。诸葛亮想到,毕竟这次外交活动目的是为两家和好,不能让客人太难堪,就给了张温一个台阶:“咱们说的都是酒话,闹着玩罢了。”于是,蜀方舌战胜利,吴方也达到了结盟目的。第四次舌战可就不是闹着玩了,最终出了人命!《三国演义》不是金庸式武侠小说,也不是科幻剧,居然有隔空杀人的情节。没有电磁波超声波核辐射气功,一个人仅凭语言,直接致另一个人于死地,乍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三国志》里并没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记述,那里面的王朗有学问,为人也不错。这个我们且不管,且看小说如何写舌战杀敌。诸葛亮伐魏,年已七十六岁的王朗主动请缨。魏主就命他为军师,辅助曹真、郭淮御敌。王朗非常自信地夸下海口,要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降诸葛亮。两军在祁山前面列好阵势,诸葛亮与王朗阵前刚见面时,两人还互相致礼。这时王朗仍相信自己有能力舌战取胜,所以首先发言。他先大讲汉末以来的历史,论证曹魏篡汉不是以权势取之,而是天命所归,并说诸葛亮与曹魏对敌是逆天而行。接着他渲染己方如何强大无敌。平心而论,王朗也是论辩高手,他的这番说辞音节铿锵,辞采华茂,其间还不忘对诸葛亮“大才”的恭维。讲完之后,他的心理期待是诸葛亮下车施礼;即使不降,也会礼貌地客气几句。没料想,诸葛亮大笑之后,接下来的答词越来越严厉,最后变成破口大骂!如前所述,倘是常规辩论,离开事理本身进行人身攻击总是不对,口出不逊更有失风度。用语愈下流,愈显自己下流。但诸葛亮这是在前线作战,与前面三次“舌战”语境迥异。他的目的就是要尽力杀伤对方。并不是用语恶毒就能致敌于死地。关键在于,你所指斥对方弱点、缺陷、劣迹或罪行,必须是其所实有;你所依据的评判尺度或事理逻辑,必须是众所公认。倘纯粹无中生有,或对于对手的描绘与对手实际毫不相干,乃至截然相反,那么你骂得再狠,对方也毫发无损,反使自己显得可鄙可笑。诸葛亮深谙此道,他对王朗的攻击招招击中要害。开始时孔明对汉末历史的描述与王朗并无二致,岔口出现在对曹氏集团品德的判断上:前面董卓、李傕、郭汜之流劫持献帝、欺凌汉室是豺狼当道,曹氏父子所为与他们有何区别?你原先领的是大汉俸禄,却帮助篡汉者,只能算谄谀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