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莫兰迪和莫兰迪色:五十度灰的静美与驰骋( 二 )


“恰到好处的灰”最难
我们常说“画如其人”。从莫兰迪的用色我们便可知画家本人有着内敛含蓄的个性。和同时代的毕加索、达利等人相比,终生未婚的莫兰迪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隐士。巨蟹座的他一生仅在晚年离开过三次意大利,绝大部分时光都在博洛尼亚城周边活动,然后宅在家中画那些瓶瓶罐罐。
他曾说:“我们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很难甚至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因为那个视觉所及的世界是由形态、色彩、空间和光线所决定的。”
和他那些如实用画笔记录亚平宁半岛炙热日光和高饱和度色彩的前辈们所不同,莫兰迪所选择的表现方式力图展现颜色和光线映射在物体上的微妙变化。为了完美呈现这些微弱的色差变化,他经常在静物表面涂上亚光的颜料,或是将不同颜色的色粉填入瓶中。因此,他所调制的色彩极少有纯正的原色,而以“五十度灰”的低饱和度用色来表达他眼中的世界。然而,要想真正实现他笔下清冷寡淡的色彩并非易事。色彩的魔幻在于,“恰到好处”是为最难。
出现在莫兰迪静物中被他加入灰调子的色彩纯净、色泽通透。白罐子中泛出青色,蓝瓶子上透出灰绿,少一分生硬死板,多一度粉气媚俗,着实很难拿捏。在木木美术馆莫兰迪特展的顶层还原了画家的工作室,有个展柜吸引了我的注意:里面陈列着他生前用过的两个颜料盒,其中一个里面摆满了各种盛放石料粉末的玻璃瓶。这个细节反映出,莫兰迪的用色更多采用的是传统手法:将石料磨粉后兑油调和着色,辅以19世纪中期所诞生的管状颜料。因此画布上的色彩才有着极高的纯度和通透感。看似容易,但调制的难度极高。
尽管如今时装及设计界均极力推崇“莫兰迪色”,但真正能够实现且搭配出气质和格调的寥寥无几。值得一提的是,自1924年成立做传统高级羊绒及羊毛布料的品牌LoroPiana(诺悠翩雅)便是运用“莫兰迪色”的高手,这个品牌出自哪里呢?还是意大利。
静物:有尊严的生命感
在本次展览中,其最具代表性的静物自然占据了大量比重。尽管在古埃及墓室和古罗马壁画上均有出现,但静物主题的真正兴盛还是在16世纪。其本意原为对各种人造或花卉、蔬果、鱼鲜、野味、酒、器皿等物品处于静态时的直观摹写。
英语中的“静物”(Still-life)一词源于荷兰语“Stilleven”,字面意思是“静止的生命”,主要在英国、荷兰等信奉新教的国家中使用。而在意大利等天主教国家中,用来描述的词汇则是具有教化意味的“死去的自然”(Natura Morta)。虽在字面意义上二者略有差异,但静物画本质上的哲学意义是离不开生与死的。
在西方艺术史中,学院派将静物画的地位排列于所有画种的末端,直至18世纪法国画家夏尔丹的横空出世才让静物画得以扬眉吐气。夏尔丹的静物画源于荷兰黄金时代,因此画中不光描绘死去的猎物和静止的瓶罐,还包括静态的有生命的动物,就比如其成名作《鳐鱼》左侧弓身龇牙的花猫。其作品充分展现出“静止生命”的字义及哲学概念。
19世纪后印象派泰斗,被公认为“现代绘画之父”的塞尚便深受夏尔丹的影响,而前者则是莫兰迪最为推崇的艺术家之一。塞尚曾说“通过圆柱体、球面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这句话被他充分应用到其静物及风景画作品中。反观莫兰迪的静物画,你不仅能从画中找到塞尚的影响、从构图中觅得立体主义的痕迹、从静物瓶花中分辨出雷诺阿晚年花卉的色调,更能隐约洞察到夏尔丹所赋予静物的有尊严的生命感。
法国的马蒂斯、西班牙的米罗、白俄罗斯的夏加尔、中国的齐白石、意大利的莫兰迪……上述20世纪中外绘画巨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亲历战乱、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与血腥的他们往往专注于描绘静谧的幸福与纯粹的美好。莫兰迪笔下那些毫无烟火气的清冷静物瓶罐和花卉虽看似缺乏激情,却充满了日常生活中平淡质朴的真谛。
最为推崇夏尔丹的法国启蒙思想家、艺术评论家狄德罗曾赞颂夏尔丹的静物画“用画笔尖端蘸上、涂在画布上的,是空气和光”;而莫兰迪的亚光静物恰好呈现出与夏尔丹截然相反的视觉效果,并通过简约的几何构图和细微的色彩关系实现了绘画语言上的“大道至简”。夏尔丹的静物在如抓拍般如实记录物体静止状态的基础上赋予其生命力;塞尚曾提出“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不是静止的,因为我们从不静止”,因此他所勾勒的风景和静物大都带有“重影”般的双轮廓线;而莫兰迪则通过笔下的瓶罐来呈现事物静止表象之外随着季节和光线变化所带给物体的细微色差。有传承关系的三位静物画大师用各自独特的视觉语言给予观者截然不同的“静止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