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李庄的乡绅和乡绅的下场( 三 )


当梁思成、林徽因在北京为新政权装饰门面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装饰一新的大门里面是些什么。
在北京灿烂的阳光之下,他们还会怀念李庄的雨天吗?他们在李庄的房东张乔英,已被送进了劳改营,后来死在里面,他的房子、田地被瓜分一空。
当年力排众议、予以中央研究院和同济大学以栖身之地的李庄当地头面人物罗南陔、张官周、杨君惠等三人,则一同被处决。
那一天李庄的雨下得很大,在当地人记忆中,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新政权在原同济大学的运动场上,召开了声势浩大的万人公审大会,当地农民被发动起来参加大会,每人手持一根木棒,不断振臂高呼口号,现场群情激愤,声嘶力竭。
按大会最先的计划,由手持木棒的农民排成所谓“水火巷”,当罗南陔等三人被解押着从巷中通过时,两边乱棒齐下,先打得他们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生不如死,要让他们受尽折磨之后再行处决,最后还要点天灯曝尸三天。
但那天暴雨下得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气氛极为恐怖,至今还有好多人对此记忆犹新。最先的计划已无法进行,大会临时决定将三人匆匆处决后散场。
也许罗南陔等三人罪大恶极吧,当地农民才对他们怀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吧。
但据当地农民回忆,每年腊月三十,他们都要发动当地士绅赈济穷人,每个穷人都可以从他们那里,领到“一品碗”白米过年。
“一品碗”在当地方言中指最大的碗。有一年来领米的人实在太多,在拥挤中还踩死过一个小孩。一个参与过当年公审大会的老人对我说:“想起来他们其实还是很好。”
“他们对你们这么好,你们为什么还要拿木棒去打死他们?”当我质问那人时,他脸上出现了一副无辜的神情。
他说:“那是政策呀,我们有什么办法。”他怕我不懂,还向我详细解释了土改时的政策,有多少亩地的人该被枪毙,有多少亩地的人该送去劳改,有多少亩地的人该被管制。
根据新政权的政策规定,财富等同于犯罪,罗南陔又叫“罗半街”,意指镇上有半条街都是属于他的,拥有的田地更是不计其数。财富如此之多,当然就属于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了。
 李庄|李庄的乡绅和乡绅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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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改结束了,合作社建成了,人民公社成立了,在取得这些伟大胜利之后,李庄人才发现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赈济他们了。
人们嘴里高喊革命口号,心里却在盘算今天该如何糊口。在大饥荒的年头,望眼欲穿的公社食堂连过年会餐都只能端上几样青菜,人们好几年都没有见到猪肉了。连毛主席都不再吃肉而改为吃鱼了,他最喜欢吃鱼了。
对过去的回忆如果不是企图复辟的话,那也是十足的闲情逸志,是饥饿的人民所无法负担的奢侈,没有人还会记得以往的历史。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向宜宾当地人询问李庄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20多年后,随着中美两国开始接触。
1972年5月,费正清夫妇又来到北京访问,这对他俩来说真是一次伤心之旅,他俩最好的朋友梁思成在几个月前去世了,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去世之前,他遭到自己的学生殴打,被挂上牌子示众,受尽人格侮辱,最后被当作反面教材养起来供人批判。
北京巍峨坚实的古城墙被拆除,许多古建筑被捣毁。费正清、费慰梅新婚居住的地方,一个有着两进庭院的优雅四合院竟住进了30多个人,变成了粗俗的大杂院,原来的花园被种上了白菜。
北京的其他朋友还活着,甚至被允许与他俩见面。当金岳霖等人穿着新做的制服来到酒店时,除了老友重逢的兴奋之外,他们已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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