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身份、记忆、变迁:从墓志看隋唐时期的幽州( 二 )



隋炀帝修通了贯穿南北的大运河后,幽州成为运河的北起点,在军事上成为征伐契丹、渤海国等地的后勤基地。安史之乱后,幽州成为繁荣的商业城市。幽州墓志体现出一些时人普遍的礼法要求。墓志中有“归葬”“权葬”“权厝”“迁厝”“迁祔”“合祔”等不同的表达方式。其中,归葬,即直接归葬祖茔,是最为时人认可的丧葬方式;权葬,又称“权厝”,即权且埋葬在祖茔之外的地方;迁厝,又称“迁祔”,即在权且埋葬之后,最终迁回祖茔归葬、落叶归根。隋唐时期,人们十分重视归葬祖茔,幽州墓志也可印证这一点。举例而言,唐代高行晖(691—759)终任官为怀州别驾,去世于乾元二年(759)怀州官舍,其妻大历元年(766)终于幽州私第。直到元和二年(807),夫妻俩才被合葬于潞县,相隔近50年。据记载,高行晖夫妇相继去世后,其子高崇文(746—809)正征战于长武、宁州(今陕西、甘肃)等地,等到元和二年才回到幽州故里。出于合葬父母的礼法要求,高崇文将父母之墓由怀州迁回潞县(今北京通州区),迁葬后两年(809),高崇文病卒。高行晖曾为尚书,其子高崇文哪怕迟至半个世纪也要将父母归葬故里,这符合“周礼之制”的做法,堪称“至孝”。再如,唐人张道昇曾在幽州为官,终任官为陇州刺史,卒于长安私第。墓志明确记载,其子在张道昇死后“泣血扶护还乡”,由长安迁回幽州安葬,两者相距约两千余里。
幽州墓志中还提到了不少“官于燕地,因家徙此,遂为蓟人”的现象:墓主人或为驻守北地的将领,或担任幽州辖区州县的官员,或为入朝蕃将的后裔。这也是幽州地区民族迁徙与融合的缩影。比如,吐蕃人禄东赞曾担任松赞干布时期的大相,其后裔论博言“咸通乙酉重五(865),聘东垣回,暍疾于路,迄秋分永逝于蓟城……夫人,防御军使检校太府卿兼御史中丞中山刘騽长女,先于公殁十余年,墓于幽都之西三十里新安原”。论博言于咸通六年(865)在蓟城析津坊病逝,其妻刘氏先于丈夫去世,被葬于幽都县的新安原,而其子最终将亡父亡母合葬。值得关注的是,论博言家族从曾祖父论弓仁(墓志中记为“布支”)开始归唐,祖父论惟贞、叔祖父论惟明参与了唐德宗时期平定“泾原兵乱”的战争,均被封为“奉天定难功臣”。到论博言时,已在中原定居达四代之久,成为入朝蕃将,近百年的入华历程使其家族高度汉化。论博言娶汉人之女、其子对父母行合葬之仪,他们的日常生活、丧葬习俗也已深受中原文化影响。
隋唐|身份、记忆、变迁:从墓志看隋唐时期的幽州】此外,幽州地区的墓志也有独特之处,官员墓志是出土数量最多的一种类型。幽州的官员倾向于在幽州镇的范围内迁转不休,却极少与中央及其他藩镇之间互动,形成了独立的官员任免、迁转体系。多方使用伪朝年号的墓志,反映出幽州地区民众“动摇不定”或“随遇而安”的心态,这与长久以来胡文化的影响不无关系。幽州与两京之间的向心力逐步淡化,幽州内部的商业繁荣以及独立的赋税体系,使之奠定了唐末五代时期幽州最早脱离中央政权的经济基础。隋唐时期,幽州所牵涉的民族关系非常复杂,北部活跃着突厥、回纥(鹘),东北活跃着奚、契丹、靺鞨、室韦等民族。民族之间的战争与融合体现在数次迁徙中:贞观四年(630),东突厥被唐军打败后,大量降众被安置在幽州境内定居;随之,粟末靺鞨也迁入燕州(今北京怀柔、顺义);新罗人迁入良乡广阳城,唐置归义州统之。开元四年(716),契丹弹汗部迁入幽州东北,置归顺州(今北京顺义);开元二十年(732),奚人李诗、琐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帐来降,被安置在良乡县。可以说,幽州南边属于“内轻外重”的中央王朝,北边则承担着御边的任务,虽然在唐玄宗时期有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但割据的状态很快得到了调整。如果我们将眼光拉长,可以看到幽州区位特殊性的源与流,其“源”可追溯到汉代以来的东北亚格局,其“流”也不止于五代时期的地方政权纷争。北宋初年,地方治理中“文臣作知州、转运使管理财政”的措施只是暂时画上了割据的休止符。辽金与宋朝的战争、和议、朝贡、互市,无不反衬出幽州在历史时空中的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