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吴小如:“为什么今天的所谓马派传人,不管怎么学也学得不像?”( 二 )


马连良在坐科阶段,所学剧目中有谭派戏(如《定军山》、《珠帘寨》、《南天门》),也有孙派戏(如《雍凉关》、《教子》),而更多的是很难归入某一派的一般老生戏,譬如马先生到晚年还经常上演的《战北原》,就是最好的例证。他早年常演的《广泰庄》、《磬河战》,中年以后有时演出的《百寿图》、《渭水河》以及《天官赐福》等,有很大部分是一般的开锣戏,确实难说它们是哪一派老生的专擅剧目。刚出科时,马先生虽标榜谭派,其实并非正宗。他常演的《定军山》、《南天门》等,连台词都不是纯粹的谭派。
 马连良|吴小如:“为什么今天的所谓马派传人,不管怎么学也学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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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良之《广泰庄》
我自一九三二年开始看马连良的戏,更听过不少唱片,凡属谭派剧目,几乎没有一出是从头到尾按照标准谭派的路子来唱的。难道这些戏都经过马先生的改造创新吗?可以说也是也不是。说“是”,那因为出戏只要经他一演,就体现了他独有的精神风貌;说“不是”则因为绝大多数的戏他都有师承,有准谱儿,即使有些加工,也仍旧不失前辈典型,更非向壁虚构,无中生有。
其实,所有与马先生年龄相仿、稍前或稍后、坐科或不坐科的少儿演员,甚至不仅限于学唱老生而是各个行当都无例外,都是从学开锣戏入手的,一开始并不专门标榜学这一派或那一派。换句话说,那个时代的演员都是从“无派”开蒙,直到自成气候,才各自归入性之所近的某一派的。
辛亥革命以后,到了二三十年代,老生一行已完全成为谭派天下。贵俊卿、罗小宝、王又宸、谭小培等人不消说了,就连余叔岩、言菊朋以及马连良、谭富英,也无一不被笼罩在谭派的势力范围之内。这时坐科学戏,尽管开蒙的剧目还比较宽泛,但有些根本不算谭派戏的剧目,老师也都按照谭派的唱法来教,学生也都按照谭派的路数来演了。
我本人是个业余爱好者,却也多少有点学戏的经验。我在三四十年代真正经老师传授,学到的开蒙戏有《取帅印》、《凤鸣关》、《天水关》、《渭水河》以及《碰碑》的六郎、《樊城》的伍尚等,可以说没有一出是标准谭派戏,然而在学习时,老师已全按照谭派的路子来“说”、来教了。直到很晚,我才知道《取帅印》原是汪派戏,《天水关》乃程长庚的绝活等等。
在这一阶段开始学戏的演员,谭派唱法乃成为每一位通大路的老生的必由之路,像《挡谅》、《御林郡》、《龙虎斗》这类与谭派戏路比较遥远的剧目,已渐被打入冷宫。尽管如此,三四十年代才开始学戏的演员也还没有一上来就归入某“派”,老师也还没有把《探母》、《失·空·斩》等谭派戏或《借东风》、《甘露寺》等马派戏当做开蒙教材(正如没有把大学教材用来教幼儿园或小学的孩子们一样)。可是当时的初学者,对汪派、孙派已逐渐陌生,对刘景然、贾洪林已不知其为何许人,至于张二奎、王九龄等人的名字,更是如羲皇上人,简直有点闻所未闻了。
 马连良|吴小如:“为什么今天的所谓马派传人,不管怎么学也学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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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连良之《盗宗卷》
因此我以为,半个世纪以来,演员的戏路之所以狭窄,唱法之所以日趋单一,实不自今日始,而是在半个世纪以前即已播下了所谓封闭型的种子。到了今天,当然不免走上羊肠小路,自食其苦果了。
回顾一下这些情况不是没有益处的。为什么今天的所谓马派传人,不管怎么学也学得不像,远远达不到马先生所达到的那么高的艺术境界?不是这些同志才华不足,天赋不高,而是从他们学戏的那一天起,就缺乏能够达到马连良水平的条件,他们本人也没有真正按照马先生自己成家立派的途径循序渐进,无论是剧目的数量和基本功的质量,都远远不能同坐科时或出科后的马先生相比,因此也就不可能出现意外的“腾飞”或“跃进”,当然更谈不到超越马先生的水平和突破他的纪录了。
我一直这样认为:要想学杨宝森,最好先学学余叔岩;要想学言菊朋,最好先学学谭鑫培和陈彦衡;要想学张君秋,最好先学学梅兰芳;要想学裘盛戎,最好先学学裘桂仙。而要想学马连良,那恐怕要比学其他老生更复杂一些,不仅要学谭、学余,还要懂得一点孙菊仙、刘鸿声、高庆奎以及贾洪林、刘景然等。不然,不客气地说,您最多也只能学一点马先生的表面文章,根本休想升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