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歌赋|杜甫诗歌的当下“唤醒”


诗词歌赋|杜甫诗歌的当下“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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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诗意画(水墨纸本) 蒋兆和 作
李白与杜甫本是唐诗史上并峙的两座高峰 , 难分高下 。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 受“红色”氛围的感染和革命浪漫激情的鼓动 , 李白其人其诗都相对更符合当代诗坛的想象和审美规范 , 一路看涨的行情一直绵延至朦胧诗的黄金时期 。可是进入1990年代后 , 情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 即和向西方诗歌大师们学习并行不悖 , 古典诗人杜甫在新诗场域中倍受推崇 , 他被热爱的程度甚至远超李白 。诗人们纷纷将其作为书写资源 , 肖开愚、周瑟瑟分别用长诗、组诗《向杜甫致敬》 , 黄灿然、梁晓明、廖伟棠、西川等不约而同地以《杜甫》为题 , 与之做跨时空的精神对话 , 至于通过文本镶嵌或题材选择的方式书写杜甫的作者、作品更难以计数 。
“杜甫热”缘何突起?它既是对1980年代写作弊端的定向反拨 , 又是对1990年代复杂现实的积极应和 。一方面 , 1980年代诗歌将诗从意识形态层面剥离的同时 , 在神性、哲思、想象区域的高蹈 , 或美和纯粹的“圣词”充盈 , 或耽于民族、历史与文化的“大词”中无法自拔 , 均从本质上悬置了日常存在和本真现实 , 教训深刻 。另一方面 , 1990年代的个人化观念规约 , 使从普通事物中挖掘诗意已成大势所趋 , 尤其是新世纪发生的SARS、雪灾、海啸、地震等一系列事件的强刺激 , 更从灵魂层面触动了诗人蛰伏在心底的悲悯意识和担当情怀 , 促使他们在创作中思考诗歌如何“及物” , 重建诗与现实的关联 。这种文化语境和杜甫那些切入时代现实、“此在”感强烈的诗歌遇合 , 自然会令许多诗人产生共鸣 , 竞相参照与仿效 。那么 , 杜甫诗歌究竟在哪些层面对当下诗歌有所“唤醒”呢?
诗词歌赋|杜甫诗歌的当下“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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迥异于李白“云端感”强烈的诗 , 杜甫置身地面 , 在人群之中用生命歌唱 , 他诗中那种关注现时现事的“深刻的当代性”品格 , 对当下诗坛的深度唤醒最为显豁 。杜甫诗歌对下层苦难的凝眸、对草根命运的抚摸 , 堪称质感鲜活的“及物”写作 , 如杜甫的“三吏”“三别”直面战争引发的生离死别、民间疾苦 ,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状绘初闻安史之乱终于结束时和妻子欣喜若狂的情景 , 诗从家务事起却指向江山社稷 , 饱含一腔忧国忧民之情 。他“以时事入诗”的特质和敢于担当的人格 , 启示着当代诗人从身边的人物和事件等平凡的对象世界发现诗意 , 贴近、切入现实和人生的中心 。像胡弦的《钟楼》 , “表面尚完好 , 内部已损毁 , /指针永远停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 , 避开地震诗歌“井喷状态”的冷静思索 , 使起笔于钟楼和时针的观察 , 宣显着人类的大爱 , 是人性的深入承载 , 更触及了一个民族的疼痛神经和记忆 。有些直接从日常生活中长出的诗 , 更接地气 , 更具当代感 , 如公益组织给高寒地区儿童增添衣物事件 , 引动了傅天琳《十二月的阳光》的辽阔想象 , “打开所有的窗子所有的门/把你接进来” , “我要跟随十二月的阳光 , /翻山越岭 , 去看望我留在大山深处的孩子” , 编织手套、围巾、帽子的动作和祝愿里 , 淌动着人间纯净的母爱和美好 , 它让人读后眼睛酸涩 , 顿感世界纯净而温暖 。当下诗人应和杜甫诗歌精神 , 对日常生活攫取和诗意转换的当代性品质强化 , 恢复了语词和事物、生活之间的亲和性 , 这恐怕也是近些年诗歌重新回温的一个重要逻辑支点 。
杜甫当年融叙事于抒情的“叙事”尝试 , 成为1990年代以来新诗创作和批评界的一个显辞 。必须承认 , 诗对“此在”经验的占有、对复杂问题的处理 , 远不如其他叙事文类宽裕从容 。对此早在唐代的杜甫就有所觉察 , 并尝试合理吸收叙事文类的技巧 , 以事态抒情规避诗歌文体的先天不足 。他的《佳人》写乱世佳人的心理流程 , 其间有被丈夫遗弃后幽居空谷的苦难遭遇状绘 , 有自身守护贞洁的内心世界披露 , 出身良家却流落山野、丈夫轻薄迎娶年轻女人的叙述 , “我”用藤萝修补茅屋漏洞等细节 , 信手摘花却无心插戴鬓间望着柏叶沉思的动作 , 使诗既抒情写意 , 也叙事写人 , 而在抒情中叙事的方式自然加大了文本的容量 , 推出了相对完整的“故事”空间 。进入1990年代后 , 随着诗向日常生活俯就 , 诗人愈发意识到生活原本是叙述式的 , 对它最老实的处理方式不是虚拟阐释 , 而是叙述与描述 。于是向杜甫的叙事做法学习成为很多人的共识 , 王家新要在诗歌中“讲出一个故事来” , 张曙光差不多用陈述句式写诗 , 臧棣以《燕园纪事》作为诗集的名字 , 孙文波的《在西安的士兵生涯》、肖开愚的《北站》、刘春的《一个名叫刘浪的女孩》等以叙述支撑文本的作品接连涌现 , “叙述”意识自觉内化为许多诗歌的艺术血肉 。如黄明祥的《佯动》就有一定的叙述长度和动态感 , “要不了多久 , 会有穿着皮毛一体的/时髦女郎烫绵羊一样的发型/她会拉开精致的羊皮包/拉开银白色的拉链/从羊齿中取出一张人民币/日子 , 选个黄道吉日吧” 。它将以往的词意象置换成了句意象、细节意象 , 人物、性格、场景俱有 , 动作、心理、对话兼出 , 显示了诗人对复杂生活对象的处理能力 , 而幽默、反讽的调式又浓化了诗歌的生活气 。诗人们的“叙事”使向来主情的诗歌获得了一定的情境化、事件化品质 , 拓宽了诗歌的情绪容量 , 好在诗人的情绪渗透和生活认知压着阵脚 , 使诗是叙事的 , 但更是诗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