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梦回庙街(五):接生婆宋嫲

连载丨梦回庙街(五):接生婆宋嫲
文丨李贵洪 插画丨刘谦
宋嫲是芝嗲的老伴,家就安在牌楼东侧。
宋嫲和高嫲一样,也是一个对小孩极慈祥的人。她心地善良,为人热情,做事细心。
庙街上有两个接生婆,一个老式,一个新式。宋嫲是老式接生,用到的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在火上烧红消毒后拿来剪断脐带。古堰堤旁边的高妈是新式接生,她在公社卫生院培训过的,卫生院还给她发了一个有红十字图案的人造革药箱,里面装着镊子、剪刀、纱布、酒精、棉签、听诊器。庙街的妇女生孩子一般都请宋嫲来家里接生,庙街外面村子的妇女却习惯请高妈接生。
我妈妈生我在春分时节。那天下午,她挺着大肚子带着我大姐在猪笼堡下面扯猪草,突然觉得羊水破了,母女俩急急忙忙赶回家里。妈妈躺在床上,吩咐姐姐烧水。水烧好了,又嘱咐姐姐赶快去喊宋嫲来帮忙。
等宋嫲迈着小脚赶过来,我身子已经露出来了。宋嫲麻利地拿出剪子在火上消毒,帮我剪掉了脐带。
“宋嫲,生的啥?” 妈妈支起身子满怀期待。
“又是一个带把的。”宋嫲边给我洗澡边回答。
“哦,不是女儿啊!”妈妈有些失望地躺下身子。
因为这个细节,宋嫲后来常常逗我,说我妈妈想要的是女儿,生下来却是个儿子,所以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压根不相信她的玩笑话,因为妈妈对我们每一个孩子都疼爱有加,我作为幺儿子,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偏心歧视,反而得到了更多关心偏爱。等到我考上大学,宋嫲又对我妈妈开玩笑说:“生儿生女天注定,当年要是生的是女儿,就没有这么有出息的儿子了。”妈妈乐呵呵笑,笑声中透着满满的骄傲。
宋嫲接生的孩子多,但她和芝嗲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儿子儿媳倒很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姑娘两个儿子。
芝嗲是个车把式,负责给大队赶马车。庙街人提起他,都说他是一个怪人,没喝酒的时候,性子温和得像猫一样,对宋嫲百依百顺。可是只要喝了一点酒,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抓住老婆一顿暴揍。宋嫲吃过几次亏后学乖了,只要看到芝嗲端杯子喝酒,立马抽身出门,溜到庙街高嫲家、林嫲家躲无妄之灾。芝嗲喝醉之后找不到练拳对象,就提着马鞭在庙街上大吼:“宋玉兰你个臭婆娘,快给老子滚出来。啪啪啪,老子要抽你二十鞭……”闹了一阵后,一头歪在柴草堆里睡得鼾声如雷。
别看芝嗲喜欢耍酒疯揍老婆,他对自己的马却一直爱惜得很,别人家的马厩一般是在正屋旁边随便搭个棚,他家的马厩却直接占用了一间偏屋,就安在厨房旁边。马厩四边靠墙堆着高高的草料,中间有成捆的高粱、玉米秸秆。
宋嫲的小孙子和我年纪一般大,小时候是形影不离的玩伴,我俩在一起偷过大队园艺场的青皮橘子,也摘过小学菜园的黄瓜。他好几次带我溜进自家马厩,抽取秆粗汁多的玉米秆,两个人窝在草垛里,一边听着马儿喷响鼻,一边啃嚼甜甜的玉米秆。屋里虽然充斥着马尿马粪的气味,却没来由让人感觉特别快乐。
芝嗲在我上小学前就病死了,他在我记忆中只留下三段影像。
一次是他拿着一把斧头在屋前院子里劈柴火。快到冬天了,他吭哧吭哧劈了一大堆木柴,然后一块块整整齐齐码在阶檐下。
一次是他赶马车回来,可能是心情比较好,从车辕上跳下来后,他随手挥了一下马鞭,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吓得屋瓦上几只麻雀扑棱棱窜飞。
我们曾学着他的样子甩他的马鞭,可是无论怎么使劲,都发不出那种脆生生的爆响。
再一次是他在院子里给马儿钉马掌。钉马掌就是给马的四只蹄子钉上马蹄铁,马蹄铁是一块椭圆形但没封口的小铁环,厚约半公分,上面均匀排列着五个小孔。马掌钉了马蹄铁,就好比赤脚穿上运动鞋,跑起路来不容易伤到蹄子。不过马蹄铁是个易耗品,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磨得薄薄的,这时就需要换上新马蹄铁。
钉马掌是一件比较危险的活,常常有人在钉马掌时被马儿踢伤或踩伤。不过芝嗲干这事很内行,他让人紧紧抓住马辔头,自己单手搬起一只马蹄,用钳子利落拔出铁钉,取下已经磨得残损的铁掌,然后用宋嫲切布鞋底的小推刀修理马蹄,完了换上一副新铁掌,再拿铁锤叮叮把五颗铁钉依次敲进马掌。他往马掌里面敲铁钉的时候,每敲一下,我们在旁边观看的小伙伴都禁不住肉疼一下,但马儿既不嘶叫,也不挣扎,好像那钉子压根没有钉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