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黄宾虹藏晋唐写经( 二 )


——以浙江省博物馆藏黄宾虹捐赠历代法书为例
文 | 刘丛
序言
黄宾虹幼年居浙江金华,见家藏古今名迹,即心喜之。晨夕展对,悟其笔意。弱冠返歙,为睹黄山世族旧藏,不惜远道跋涉。游学南京、扬州,蓄法书名画三百轴,明代楮墨弋获尤多,行箧往来,携以自随。及至清末,黄宾虹旅食沪上,睹欧美人广搜唐宋古画,自言“得以甄别选录,临摹章法”。又设“宙合斋”,购置元人逸品,参悟笔墨。后观故宫名画以万记,采各家所长,出以己意,又历数年。可知其艺术创作与鉴藏活动相伴相生。
凭借其开阔的眼界、深厚的学问根基及独到的艺术品位,黄宾虹收藏了数以千计的古物。将鉴藏活动放入黄宾虹的艺术成长史中,以毕生过眼、收藏为基础,于其理论著述、书画创作中体察其鉴藏理念、收藏取向、审美好尚、品评标准,从而追寻其艺术与鉴藏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潜藏的精神追求,是颇有意义的。
黄宾虹收藏的古代法书墨迹有晋唐妙品,而以明清两朝为重,凡二百余件(组),涉书家数百人。就藏品形制而言,以扇面、尺牍为主,高头大轴不足半数。这其中又有成体系的专题收藏,如晋唐写经、遗民墨迹、乡贤手札与金石书家作品等。在历代法书中,黄宾虹体悟“担夫争道”“留”字诀、文字蜕嬗、书法变迁之大因;在临习所藏中,得笔酣墨饱、刚健婀娜、和厚之气;在欣赏品鉴中,证实其以画之墨法入书、以书法溢而为画、碑帖并重等理念。黄宾虹又借其所藏,充实其学识,涵养其心性,倡存学救世,彰民族自信。
晋唐写经
一九四六年,黄宾虹居北平,经反复推敲考量,写下《拟设历代图画美术馆意见书》一文。黄宾虹将展览设以法书名画为限,又细分品类,其言:
敦煌发见经卷,晋、魏、隋、唐,不乏真迹,中外周知。公私收藏,向多精品。元时叔季,诸大名家,云蒸霞蔚,尤称卓绝。晚近妙墨,亦宜兼收。品第古今,区分派别,观摩集益,俾有遵循。
黄宾虹特别点出敦煌经卷、晋唐墨迹,不仅因其年代久远而弥足珍贵,更因黄宾虹于此感悟到笔墨之法,认识到文字蜕变原委,进而意识到古物国粹之于中华文明闪耀世界的特殊意义。
(一)担夫争道
尊撰记敦煌获经始末及审定时代文字,如蒙赐览一读,尤快。
昨由国光社寄奉《美术丛书》全帙百廿本,又旧藏谢宾连《季汉书》全部。此书前十年购进六十元,近可百元,意偿经卷百元尾欠。
由上述黄宾虹致许承尧书信可知,黄宾虹多与其交流对敦煌遗物的研究。又曾于许承尧处购得一经卷,因财力有限,尾款以《美术丛书》和旧藏《季汉书》相抵。许承尧(一八七四—一九四六),安徽歙县人,少时与黄宾虹同受业于汪宗沂。许承尧曾于甘肃任职,一九二四年返歙时,带回购藏经卷数百件,并从中选取书艺极佳者及有纪年者四十件,庋藏于家中楼上,榜曰“晋魏隋唐四十卷写经楼”。在浙博藏黄宾虹捐赠古书法作品中,有一晋人写经卷,便钤有许氏私印“歙许芚父游陇所得”朱文印。由此可知该卷乃许氏旧藏,后归黄宾虹所有。
一九二九年,有人致信请教学书之法,黄宾虹复信言:“前十余年,敦煌所发见晋、魏人真迹写经颇多,可悟书法变迁之大因。”对于晋人写经之妙、书法有何种变迁,黄宾虹在与书友陈柱信中有详细阐述:
书法中所称担夫争道,争中有让,即画中之布白法;争而后有气,气愈足则让处皆是力。晋宋画已有如虫啮木、自然成文之妙。晋、魏人写经,最得斯旨。唐人有意让匀,即为失之。宋至苏、米,明争暗让,古法犹存。清代书家,知之已鲜,画更无论。
黄宾虹还用了火车联轴在铁轨上行进的景象来解释此论点。远观时,车行甚缓,缓而不滞,近看时则风驰电掣,迅速却不浮动,圆转自如,虽动而静。且轨道四通八达,经纬错综,却不相倾轧。作书便如行车,若徐若疾,往来如织。如此争让、布白、气力运转自如,自然成文,无意于佳乃佳,便是晋人写经胜于后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