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书鱼联文】再执白子( 二 )


“父亲是在赌气呢。”陈昕回答道,北伐统一是大梁始终不变的夙愿,无数梁国子弟为之奋战致死。
“朕看得出来,朕就是要把他原本收敛的锋芒全部激出来。”萧衍颇为骄傲地笑着,“好一个陈庆之,七千人,就只用了七千人,这支白袍军就像他手中的白子,狠狠地落在了北魏腹地,朕从未像那段时间一样欣喜过!”
萧衍越说越是兴奋,甚至有些眉飞色舞,手中的棋子也是越落越狠,越落越快,仿佛自己就站在了苍凉沙场之上,他看到了那支所向披靡的白袍军,他们既是七千人,也是一人,手持长剑,纵横恣肆。
在黑子的包围下,白子孤傲而立。
洛阳城下,白袍儒将,一人攻城!
……
“这一步倒是有点你父亲的棋风了,其实有时候不禁在想,如果朕让子云早几年掌兵,或许北方早就被平定了。”萧衍不由感到惋惜。
“父亲故去前常说,陛下睿智,能够准确把握战机,而父亲掌兵的时候,正值北魏内乱,岂不是最佳时机?”陈昕安慰着遗憾的萧衍。
“每次到了子云的忌日前后,朕呐,总会回想起很多故人,想起休文与朕一起吟诗作对,想起彦龙从容向朕进谏,想起韦将军与朕一同征战沙场,对了,还有昭明,朕真想再听他背一次诗经,哪怕只有一首也好。”萧衍口中哀叹,手中的棋子倒是不曾停下,“待回过神来,他们一个一个都背着身子,再也不与朕说话了。”
听着萧衍如同一名啰嗦的老妇人般,将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故人道出,陈昕并未开口打断,陛下每年都会絮叨这些,想念他的老友,想念他的袍泽,想念他故去的太子。
陈昕小心翼翼,他看到了陛下苍白的须发鬓角,明明刚才还精神抖擞,一盘棋的功夫,却衰老了许多,皱纹与白发不会欺骗任何人,这位曾经征战沙场,志在千里的梁国皇帝,已经八十四岁。
“你输了。”萧衍落下了最后一子,黑子已将白子逼入绝路,“你与你父亲的棋艺相差太多。”
“陛下的棋艺已臻化境,想必即使是父亲,也无法与陛下抗衡了吧。”陈昕虽然经受过父亲的调教,但毕竟缺少天赋,萧衍又是手谈高手,输也在常理之中。
“哎,一盘棋,便是一年,自从子云离去,白子就再未胜过黑子。”萧衍注视着桌上的棋局,“北伐也未再有寸进。”
陈昕面色一变,急忙从石椅上起身,然后扑通跪地,北伐之事毫无起色,身居将位的他,自然也难逃罪责。
不过萧衍却摆摆手,他看到了陈昕的后脑勺处,也长出了不少白发,他略有些恍惚,询问道:“朕记得,子云应该还有一个儿子?”
“回禀陛下,家兄已在三月病逝。”陈昕如实回答说。
萧衍听完一愣,居然连下一代也已经在老去死去,那么作为这一代的自己呢?
还是说,其实自己早就已经属于旧时代的残烛?
那北伐梦呢?是否该留给年轻一辈去完成了呢?
“退下吧。”萧衍怅然若失道。
看着陈昕诚惶诚恐地退去,萧衍伸手拿起了对面的白子,起身踱步,口中喃喃:“该由何人再执这白子?何人再持这北伐的旌旗?”
秋风萧瑟,穿着麻袍的萧衍就像是一名农家老朽,握着那枚白子,坐在亭落座椅上,倚靠着栏杆,沉沉睡去……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那名朝臣满脸欣喜,手持一份绢帛,跪倒在萧衍面前。
“嗯?”萧衍虽然被惊醒,但也并未发怒,看清楚来人,“朱异啊?何事如此匆忙?”
“陛下,大喜啊!北魏重将侯景,遭魏贼猜忌,遂举兵降我大梁!”朱异激动地将绢帛递上。
萧衍还沉浸在刚才的怅然中,他拿过绢帛,看着上面的降书,原本模糊婆娑的双眼,逐渐明亮。
他猛地从亭椅上站起身,一手拿着那份降书,一手捏着那枚白子,仿佛所有的精神与力量都回到了这个老朽的身躯中。
“再执白子!”萧衍用力地将那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整个棋局顿时豁然开朗,“这一次,朕自己来执这白子!”
说罢,他立刻冲出了亭落,依稀可见当初沙场上的意气风发,朱异与内侍们迅速跟随其后,只留下一名内侍打扫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