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鲜血淋漓的《麦克白》适合少年们吗?

金燕在接触抓马少年剧场之前,我是很难想象一部由一群小学生集体讨论创作出来的戏剧会有多深刻的——我们印象中的儿童戏剧,不都是小鸭子小熊或者森林仙子在舞台上蹦蹦跳跳么?!但自从2016年第一次看到抓马少年剧场的原创戏剧《捏造》,这一刻板印象就被颠覆了。以古希腊神话为素材的《捏造》,居然是以一场谋杀作为开头的。整场戏剧分为三段,都是以死亡为契机,探讨权力与欲望、控制与自由的关系。这种形式和思想深度的戏剧,居然是台上八九岁的孩子们在剧场老师的带领下,经过一年时间探索完善集体创作而成的,就连舞美、服装甚至门票也都是孩子们自己群策群力的结果。自此,便开始追踪抓马少年剧场,从以古希腊神话人物代达罗斯为原型创作的《捏造》,到以原生家庭成长困境为主题的《隐形的我》,到校园霸凌为题材的《考试》,再到“土地三部曲”,每一部抓马戏剧都给我很深的触动和强烈的震撼。
 麦克白|鲜血淋漓的《麦克白》适合少年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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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白》剧照青年剧场是去年成立并开始工作的。做了十年儿童剧场教育的抓马宝贝为何要做青年剧场?原因听起来有点儿被动——少年剧场那些孩子长大了,不愿意离开给他们带来精神滋养的抓马,于是,为了这些已经超过12岁的孩子能继续在一起工作,抓马宝贝便创建了青年剧场。青年剧场第一部公演的戏剧就是莎士比亚的经典作品《麦克白》(2020年11月19日于蓬蒿剧场首演)。这很让人为孩子们捏一把汗。因为相比于少年剧场的作品,这部作品的容量似乎过于饱胀,大量莎翁的密集台词,还有充满欲望、阴谋、杀戮和鲜血的悲剧情节,这个年龄的孩子们能消化吗?能理解吗?我国的青少年戏剧,大多以轻喜剧风格为主,因为比较“阳光”,家长和孩子都更容易接受和坚持。抓马青年剧场为什么偏偏选择《麦克白》这样的悲剧?实际上,这与抓马剧场一贯坚持的风格有关——让孩子在悲剧里,探索与他们自身相关的现实命题。抓马青年剧场的排演方式与少年剧场一脉相承,都是用“过程戏剧”的方式。所谓过程戏剧,是在既定的故事框架中,留出很多空白来让孩子们参与讨论,并最终将孩子们的思考汇编成台词和动作,将其填满。所以,抓马剧场为观众呈现的戏剧,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孩子们的集体创作结果,观众看到的是成品,而小演员们真正的收获则在排演的过程中。此次选择《麦克白》作为青年剧场的首演项目,主要是因为青春期的孩子开始面临跟儿童时期不一样的现实问题。比如,别人眼中的现实和我眼中的现实有什么差别?为什么有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看不见自己不想相信的?《麦克白》这个母本里面,正好可以提供青春期孩子们需要面对和思考的种种人生问题。比如在当今这个巨大的信息场中,像女巫一样的信息到处都是——该相信谁,该遵从什么,该如何甄别信息对自己的影响,该如何把握自己,等等问题,都在《麦克白》这部戏的排演过程中得到过深入的探讨。为了能让孩子更深入地体察环境和自身、外界与内心的关系,前期探索剧本时,导演还带领孩子们研究了一些和剧目有关的社会热点新闻。“这个戏跟当下的环境有一个特别近的入口,这个入口跟我们的现实境遇有很切实的链接。”导演曹曦如是说。在舞台呈现上,这个版本的《麦克白》有几个特点:一个是增加了很多动作戏,就是把原文中大量的台词萃取出来,用动作加以表现,这更加符合这个年龄孩子的理解和表达方式,“会让孩子们离文本更近一些。”另一个特点是在保留《麦克白》结构和含义的基础上,改动了绝大多数莎士比亚的语言,改成孩子们易于接受但又不改变原意的语言。所以真正呈现在舞台上的,是小演员们自己的语言和莎翁语言的结合体。孩子们在这个过程中,最终要找到自己和莎士比亚之间的距离和联系。再一个特点是加强了对于“什么使我们看见/相信我们看见和相信的”这个主题的细节表现,比如大量使用血的意象、使用看见/看不见的概念、增加了很多重复轮转主题的意象(比如女巫的走动和麦克白的走动是重置的)等等。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排练”,青年剧场的孩子们不是拿一个现成的剧本背台词、在导演指令下机械走位,而是师生一起花大量时间在探索上。所以我们会看到,虽然莎士比亚的语言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但是他们仍然对这个戏本身、对人物关系是非常掌握的。这些探讨,是发现与重建自我的过程,是精神成长的过程。观看完演出,观众为这群平均年龄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的从容表现所深深折服——整部戏27个段落一气呵成,衔接流畅,且高潮迭起。而事后现场互动中,我们才得知,其实演出过程中有的人忘了台词,有的人忘了上场,但观众完全看不出来,因为每当有状况出现,其他孩子都会即兴地将空缺补上,让剧情顺利过渡到下一场。这些随机应变的舞台处理能力,对于成年的专业演员来说都是一场挑战,这些孩子竟能做到——这种默契,得益于他们深度讨论与思考的排演方式,得益于他们对剧作的充分理解,得益于抓马青年剧场的重点不在“表演”上,而在“表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