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丰先小梦一喝酒,就断片儿。五十岁之前不这样。那时候,小梦每每酒至半酣,笑看同伴胡言乱语,勾肩搭背,再三握手,再三道别,然后晕天摸地。有喝倒的,小梦都会送他们回家,每次都累并快乐着。当踏上自家的楼梯,如果恰好有朋友电话询问他:到家没有,他就忍不住要哼上几句老歌。楼道里的声光控灯,纷纷从梦中醒来,当然,随着钥匙往门里一插,这一切就按下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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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见面,有人问他:那天我没乱吧?小梦笑笑:没有。——搂着路灯杆当宝贝儿,把尿撒在垃圾桶里。能说吗?说了他也不信;——烟灰弹在人家车里,回程自己腆着脸说了一路好话。再给他说有用?——张嘴就倾囊而泻,更不必说。说不定哪只流浪狗遇上,正好改善一下。……人家喝得断片儿啦,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再说啦,断片儿不是也挺好嘛。那一次,举杯畅饮的两个人,因为半句话不和,突然大打出手,到了头破血流,到了血溅客厅,到了兴师动众。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赶明儿还要不要见面?不断片儿行吗?不断片,等见面了怎么说,以后怎么处?小梦静下来了,一个人就瞎琢磨:是真断片儿假断片?两个人一起断的片吗?还是因为啥事,值于吗?他想不明白,未了只好安慰自己:但愿他们的断片儿都是真断片儿吧。小梦打死都不相信:自己也会断片儿。他最好的朋友家里有事,晚上备了场,说是筹备明天的事情,其实就是几个人坐在一起端杯茶喝口酒聚聚人气,预热一下。小梦刚一坐下,单位微信群来了紧急通知:上级检查,明天任何人不准请假,有事情直接给局长说。办公室把信息连发三遍,每一遍后面都加上三个重重的感叹号。拉下老脸,也不是请不到假,但小梦不想给领导出这难题。这场合也不能说,说了扫大伙的兴。但想到第二天不能来帮忙,小梦便与他人频频举杯。酒过三巡,客厅里每个人高举着慷慨。他也一样,只是被心底歉意压着。他欠身为座中的人倒茶,斟酒。难得他主动一回,场子里高潮倍出。这一次他没有送一个醉人。第二天早上,小梦斜躺在床头,使劲地想:昨晚自己怎么回的家。几天后又有人说起,但不敢相信:趁他们发落同伴下车敲门的挡儿,自己竟从汽车后座爬下来,坐到司机座位就要打火启动了——好危险啊。不过他相信——他们不会为这事而统一口径。断片就断片吧!人生苦短,断片儿才能不羁地豪放!《将进酒》:李白,没听说过会唱歌,喝了酒不但要“与君歌一曲”,还要“请君为我倾耳听”;喝了主家的酒,还要埋怨人家“言钱少”,还要赌上“五花马,千金裘”嘛。小梦酒照喝,片儿也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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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不过家人,小梦做了个体检,拍了片子,说需要个小手术。做比不做好,早做比晚做好。河里没鱼市上看,拉进医院才知道:街道上熙熙囔囔的人流里,竟有这么多同症患者?主治医生真忙,手术一台接一台,住院了也得排队。下午两点,一辆手推车推进病房,小梦坚持自己走:好好的不用坐。“还是坐上吧?”护士的话比白色护士服温暖多了。“不用,我可以的!”第二道门外,“这回得坐上!”仰面一躺,没有了脚步声,周身寂静,如过道墙面通体的纯白。头顶的灯接连向后移去,歪一歪头,妻子兄弟也向后移。再进门,换张床躺下,手术台旁主治医生和你聊起了家常……醒醒——好啦!医生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小梦想着要下床,没人理他,他也下不了床。推回病房,人们忙做一团,还是没人理他。妻子俯身听听,也不和他说话,他们和医生护士都是一伙的,亲人一般。管他呢,小梦闭了眼睛,浑浑噩噩地,心想:由他去吧……恍恍惚惚一夜。第二天早上,老家母亲和姐姐打来了电话,一遍遍地询问,埋怨。小梦想哭,但他能忍住:没事,没打算做,遇上了,过两天就回去……关掉手机,小梦有点后怕:五个半钟头,自己身上的“刀光血影”,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平时的断片儿,也是这样的吗?你断片了,时光没断,所有人都还在奔走,假若昨晚手术……小梦眼盯着天花板,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不愿再想下去。儿子女儿啥时候赶来了,妻子正同他们相说着,兄和弟分站在两边,言语声和着饭菜香,“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小梦第一次感到:归来竟是这般美好!按基因学来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长度的。断片儿是自己的缺席,是灵魂的逃逸。无论是自愿的或是必需的,如果谁能把断片的时间从生命里减除,小梦便从此不惧断片儿!后记:年轻的时候,和一个电影放映员交了朋友。夜间有空常陪着他放电影,遇到胶片断的地方,先是投影一阵一阵地跳,声音刺啦刺啦地响,图像模糊,放映机周围人都不耐烦的回头。接着灯亮,朋友一边不耐烦地怨言,一边飞快拉出一节缠上机轮。等观众再看时,需要推测一下情节才能连上。每次,陪他去县城片库取片子,除了看片名看介绍,遇到老片子他总要问一问:断片儿的地方多不多,多了不要,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