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肖选祥
月歌
我喜欢那时的蛙鸣
月色有一点点暖
风有一点点凉
大人们在给秧田放水
我们在地头的坟茔间
躲猫猫。有时
会有一点点害怕
郭贵云不怕，他告诉我
他爸爸疯了后
妈妈就离家出走了
他经常在坟前睡觉
他说坟堂里人多，而且
还可以避风
中秋大醉记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在一只漏水的
小木船里，我们约好
要把金沙江灌醉
年少轻狂啊，果然
先醉的是刘金贵
后来，我也醉了
一壶酒喝完，月亮正好
落到鹰嘴崖的峰顶
刘金贵呜呜地哭，突然喊出
他刚分手的，女朋友的名字
然后，踉跄着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此刻世间静寂，除了小河口
隐隐的涛声
还有漫山遍野的秋虫
都亮开嗓门，帮他喊疼
慈悲殿
若下雨，心就乱了
你要在斜阳半掩的傍晚归来
陪着我，在宽大的石凳上
打坐，山风吹过慈悲殿的檐角
我们心如止水
秋天，满山草木皆可入药
人间的病，却断不了根
风停歇的间隙
我反复把一根针拿起，又扔下
想听听大地，被刺穿的声音
回乡记
具体的故乡
可以是XX村XX组
也可以是一座山粱，或者
是一座村庄拆除后
还给了荒草和夕阳
一只岩松鼠，大摇大摆地
穿过公路，仿佛这世界
从未有人来过
土里来的，总要归于土
石板房和人，都一样
炊烟，可以在想象中复原
可是人一走，山就空了
无论怎样呼喊
都没有回声
寄安顺桥
文章插图
虚构一队马帮，沿着
青石路上的蹄痕，叮叮铛铛
一路向北，向北
在桥头虚构一群铁匠
融铁铸链，环环扣紧
遥远的王朝和江山
虚构一座客栈
赶马的脚夫们粗茶淡酒
吃醉骂娘，醒来赶路
铜都的历史，在驮铃声中
打开，又缓缓合上
虚构一段人间疾苦
哦，这不是虚构
金灿灿的铜锭记得
小清河的流水记得
那些在晓月鸡声里
出发的人马
山那么高，皇帝那么远
妖精塘记
我怀疑有一只妖精
掌控着弥天大雾
当一群孩子
开始捡拾湖边的垃圾
雾，就散开了
我因此相信，那只妖精
是一只从良为善的
好妖精
如果在妖精塘建一座寺院
从3700米的高度俯视
人们换着衣冠
轮流在世间演戏
头顶，有巨大的虚空
嘘，小声一点。不要惊醒那个
皈依佛门的妖精，她一直
想用一场暴烈的风雪
填平人世的坎坷
我想好了，必须等技艺
到达炉火纯青的顶点
才能从岩石里炼出铜来
铸一尊佛，才能投奔
妖精塘的寺院
做一名扫地僧
扫落叶，扫积雪
也扫自己，心上的浮尘
在紫霞宫
从下往上，或者从上往下
看，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非是一座山
无非是山里有座庙
无非是庙里
空无一人。但大殿上的尊神
是慈悲的，凝固的笑
并不说破众多施主
心怀的隐晦，一任他们
用布施和供养
为灰暗的魂灵
加冕。再上一层
则是虚妄的赎罪
海拔3200米
每一株草木都是故人
风不敢呼吸，高举的心
急剧律动。天的蓝又一次
献祭时光的虚无，此刻
一条久违的悖论突然明了：
无非是
舍不下人间的烟火
又惦记着鹰的飞翔
云门关
铜是一种柔软的金属，但它
硬扛着江山和社稷
千百年来，子孙们埋头躬耕
仿佛被一锭铜，压弯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