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 _傻大方

雏菊开花的时候，是小菊最高兴的时候。
【雏菊】她舞动着轻盈的身子，漫山遍野地跑，掐几朵白的，再掐几朵粉的，掐几朵红的，再掐几朵黄的，等攒够了一大把，她就回学校，择一个玻璃瓶放进去，摆在书桌上，得闲就端详，就铺了纸比着画。
小菊读的是聋哑学校。小菊跟同学们不一样，她能观察说话人的口型跟人说话，只是发音有点含混不清，但跟她相处久了的人，都能听懂她的话，彼此都不用拿手比划。
不拿手比划是妈妈逼出来的。小菊在四岁之前是会说话的，小嘴啪啪的，人见人爱。一场大病夺走了小菊的听力，也让小菊的说话能力慢慢衰退，她不得不拿手比划。妈妈一看见小菊拿手比划心里就难受，一难受就大声呵斥小菊：“不比划能死？！”
小菊害怕拿手比划，努力看人口型，努力跟人说话。
妈妈明白，不拿手比划不等于跟正常孩子一样，她要小菊学技术，学缝纫或烹饪都行，只要将来能有口饭吃，不用看别人脸色。
小菊不想学缝纫或烹饪，她喜欢画画和跳舞，天天画，天天跳。
妈妈不支持小菊画画和跳舞，就跟当初不愿意看到小菊拿手比划一样。她称画画和跳舞为“里格楞”，得闲就数落小菊：“鼓捣这些里格楞能当饭吃？”
小菊不犟嘴，不翻脸，只朝着妈妈笑。妈妈见小菊笑，也跟着笑，转过身去，才偷着哭。
妈妈总是这样，哭完了又回过头来，朝着小菊笑：“宝儿，你这年龄多好啊，无忧无虑的。玩吧，痛快玩吧，别委屈了自己。”
兴趣和爱好就像一道魔法，让小菊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了下来，她创作的盘子画《雏菊》和民族舞《蜕》开始在大赛中获奖，还在残疾人舞蹈大赛中进入决赛，上了电视台。
见了世面的小菊，出落得漂亮又出众，中专毕业后轻松通过面试，得到了一家国企的公益岗。活儿不累，三班倒，在车间里看传输带。接到录用通知的那一刻，妈妈很激动，抱着小菊哭着笑，笑着哭。
妈妈以为，小菊到了工作岗位，换了崭新的工作服，崭新的人生就随之开始了。可是，小菊不喜欢这活儿，看着传输带在她眼前流动，就好像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无味地流逝一样。她在车间里干了两天就待不下去了。她背着妈妈辞了职，找到了一家影楼，干起了化妆师的活儿。
小菊喜欢这活儿。她把站着给人化妆当做跳舞，她把给人化妆当做画画，看着一张张普通的脸经过她的手，变得生动又靓丽，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有趣又神奇。老板给她的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多劳多得。因为喜欢，加班加点她都乐意，挣的自然比别人多，有人开始找她的茬儿。
同事跟小菊争活儿，不说小菊技术差，也不说小菊态度不好，只拣小菊的痛处说，说小菊说话不清，说话不清就会影响店容。小菊不服气，找店长理论，店长偏向同事，小菊又跟店长理论，理论的结果就是店长给小菊妈妈打了电话，让妈妈带小菊回家。
小菊不想回家，她要妈妈帮着她跟店长理论。店长说：“当初看你是残疾人，同情你才收了你，没想到你这么不识趣儿！”
妈妈哭了，小菊跑了。
小菊跑到山坡上。
雏菊又开花了，漫山遍野的，长在石缝里，长在杂草间，红的、白的、黄的，交替着在她眼前跳跃，她觉得这些雏菊有些像自己。
小菊想掐雏菊，想天天看到雏菊。可她的身子没以前那么轻盈了，她迈着成年人特有的那种稳健又沉重的步伐，掐了一大把带回家，择一个玻璃瓶放进去，放在电脑桌旁边，比着画，画着画着，鼻子就酸了。
小菊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妈妈担心小菊出事，跑去原先小菊看传送带的企业哭诉，请求人家再给小菊一个机会，人家说：“你以为企业是给你家开的，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妈妈对小菊没了辙儿，任小菊自生自灭。
小菊迷上了玩手机，玩淘宝，偶尔出门一趟，不是拿快递就是寄快递，回来还是玩手机，玩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