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时光回声|儿时的劈柴院凉粉,来自大海的那份清凉

小的时候在青岛,爷爷常带我去一个叫劈柴院的地方吃凉粉。
青岛人所说的凉粉,是用一种俗称“石花菜”,或者“冻菜”的海草熬制而成。我觉得,同用地瓜、绿豆等原料制成的所谓凉粉相比,“石花菜”凉粉有种冰一般的透彻与莹洁,因而它也就更名副其实一些。
晶莹剔透的凉粉,切成厘米见方的小块儿,盛在小碗里,配上蒜泥、香菜、香椿芽、胡萝卜咸菜丁、酱油醋等调料,色泽很是诱人,看上去就会让人的胃部不由自主地产生蠕动。在炎热的夏季,它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消暑小吃。
跟冰棍、冰激凌等冷饮只凉嘴的虚假凉爽不同,质感筋道、酸咸适口又略带些辣味的凉粉,于入口之后,会让人感觉有种爽快的凉意,从肺腑之间发散出来。这种凉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凉意,是真正的凉意。后来我明白了,它之所以能具有这种凉意,是因为它源自大海。
大约与爷爷奶奶的娇宠有关,我小时候嘴刁得很,挑食得厉害。凡是不对口味的东西,我是一概不吃的。比方说,就连西红柿、甜瓜、面瓜什么的,我也曾经是坚决不吃的。所以说,当记忆中爷爷第一次向我推介凉粉的时候,我也是很排斥的。但在爷爷不厌其烦地动员之下,我终于品尝了一小碗凉粉。自此之后,劈柴院的凉粉摊,便成了我常常缠着爷爷带我去的好去处。
其实儿时青岛的大街小巷,推着小车卖凉粉的人并不少见。他(她)们拖着长腔边走边吆喝:“卖——凉粉唻,透心儿凉的凉粉!二分钱一碗儿!”那音调起起伏伏,极富乐感的韵律,很是动听。但尽管如此,我是愿意去劈柴院吃凉粉。不仅因为那儿的凉粉味道好,还因为那里实在是个比较好玩的去处,有许多吸引小孩子的玩意儿,比如冰糖葫芦、糖稀、糖人儿什么的。去劈柴院,在吃凉粉之余,这些东西也常常会带给我一些意外的小小惊喜。
劈柴院其实算不上是院,而是两条呈十字交叉状的狭长胡同。它静静地呆在中山路的北头,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光景了。用如今流行的叫法,它其实就是个小吃一条街。胡同的两旁,是一些老式建筑,或为两层小楼、或为平房。这些建筑物,大都是一些卖各类小吃的店铺,像馄饨、煎包、面条、豆腐脑、油条等等。当然,也有凉粉。
儿时的劈柴院,显得狭长而幽深,有种古朴的安详感。那时,这里没有摩肩接踵的游人,没有让人心烦的音响喇叭,就连店铺招徕顾客的吆喝,都显得祥和亲切、从容不迫。坐在店铺的小楼上,看着窗外行人不紧不慢地走路,听着店里食客轻声细语地交谈,慢条斯理地吃上一碗凉粉,在收获一份清凉宁静的同时,会觉得窗外的时光,好像也陪你的心情一起放缓了脚步。成年之后,我很无奈地发现,这种感觉越来越难以寻觅得到了。
前些日子到青岛,我又去了一回劈柴院。如今的劈柴院,已经显得有些拥挤、有些促狭,还有些吵闹。那些卖糖葫芦、熬糖稀、吹糖人儿的小摊子,也没有了踪影。当然了,对这些我倒是不太在意,这儿有那么多卖凉粉的海鲜酒家,便已足够了。
在一家小酒店里,我点了一盘炒蛤蜊、一盘凉粉和一杯啤酒。服务员有些期待地问我:“还要别的吗?”我说不要了,我来这儿就是想尝尝小时候那种正宗的凉粉,那感觉好多年没体味到了。服务员听了,脸上就有股不耐烦泛了出来。也难怪,人家挣钱才是硬道理,哪有闲工夫陪咱去怀旧啊。好的心情,多半要靠自己去寻觅,不能老指望别人的赐予。
在我的对面,有个老者也在就着凉粉喝啤酒。于是,我们俩就聊了起来。我尝了几口凉粉以后,抱怨道:“原以为劈柴院还有正宗的凉粉呢,没想到也不是以前那味儿了。”老者就问我:“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凉粉才算正宗呢?”“正宗的凉粉应该有香椿芽、胡萝卜咸菜丁,而不是胡乱加些芝麻酱、海米什么的。这样价格倒是上去了,但是味儿全乱了。”老者就笑了:“你小时候吃凉粉,是当冰糕冷饮一样的吃。而如今,人家是当下酒菜来卖,你说能一样吗?再说了,人家毕竟是做生意啊。说句玩笑话,凉粉经过这么一改良,也算是与时俱进了不是?”
我虽然不能不承认老者的话有些道理,但内心还是固执地认为儿时吃的那种凉粉,才是正宗的凉粉。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儿时一些不经意间留下美好的记忆,经过长久的过滤沉淀,会固化为一种恒久难改的意念,就像为人们所赞叹膜拜的那些古迹一样。
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多一些这样的意念,是一件难得的事情。这些意念至少让我知道,我曾经还拥有过一个蓝天白云一样悠然明净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