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剧组在石家庄演出。一次演出,扮演喜儿的两个演员王昆和孟于都上不了场。团长和导演研究对策时,我自告奋勇去“救场子”。
那是我第一次上台演喜儿。演到最后一幕的斗争会时,我哭得唱不下去了。舒强导演在侧幕提醒我:“兰英,兰英!我们这是在演戏!”戏结束了,舒强导演含泪和我说:“为什么你唱不下去?我能理解。《白毛女》这个戏就是写你的生活的。从今往后好好努力,好好琢磨琢磨喜儿这个角色,你会创造出一个不同的喜儿的!”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舒强导演对我帮助很大,他强调从人物出发,启发我创造人物。他说:“演唱要从心灵出发。如果郭兰英是喜儿,你怎么处理?”我一下就明白了导演的要求。演员在舞台上不能有“在演戏”的感觉,要表现“我就是这个人物”。
每次演喜儿,我都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形象中。我坚信,感动别人前,先感动自己,才可能有独特的艺术创造。比如,在演唱《刀杀我斧砍我》时,我就是那个羞愧难当、悲愤不已的喜儿,在唱到“爹生我,娘养我……”那句时,我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搓腿、声泪俱下。为什么这个临场加的动作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因为这些动作不是我加的,是喜儿当时的情绪该有的,是喜儿加的。
在琢磨和学习新歌剧的过程中,我也尝试把戏曲的唱功、做功融入其中。比如“逃走”片段,黄世仁和穆仁智追,我就将戏曲程式中的圆场、滑步、趋步等都糅在动作里,但要边害怕地看向身后边往前跑,深一脚浅一脚,对生活情态的简单描摹进行升华。
不少演员向我请教声乐技巧。我说:“演员应该用眼睛‘唱’。”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子,用眼睛“唱”就是在用心“唱”。观众看喜儿手拿二尺红头绳,两眼满是喜悦的光芒,观众看喜儿唱到“王大春”,眼中则是少女的娇羞顾盼。生活积累、表演技巧,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感情要从内心流淌出来,要真。观众听的不是声音,是生活,是感情。
愿做一颗铺路的石子
几十年来,每次接触《白毛女》这个戏,我都感觉像第一次时那么鲜活、那么动人。一次一次挖掘,不断发现新的东西。我时常觉得,我的艺术生命与喜儿的舞台形象,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2015年,年轻一代的演员再次复排歌剧《白毛女》。这部来自人民的红色经典,滋养着一代代观众。一代又一代创作者、表演者的传承演绎,又让这部红色经典焕发新的魅力。
现在,不少青年演员都在深入生活,我希望他们下生活的程度再深些、范围再广些。做个有心人,留心观察日常细节,观察百姓如何生活、怎么走路、有什么表情,了解百姓会因为什么而快乐、关心的是什么。潜移默化,长期积累,对创作大有裨益。作为演唱者,要好好地琢磨中国的语言。咱们的语言多美啊!要把每个字都“啃”住了、唱圆了,像玻璃球一样,送到观众耳朵里,让观众听得真切自然。
将《白毛女》一代代传下去,是我做人、从艺的责任。我常和年轻演员们说:“快把我身上的本事都拿去吧!”我实实在在地教,希望他们实实在在地学,用实实在在的艺术成果面对观众。
我愿意做一颗铺路的石子,把自己的艺术实践经验总结出来,让新一辈人踏着它一步步走下去。希望年轻一代能发自内心向经典致敬,踏踏实实地走进生活、研究角色,不辜负观众,不辜负艺术,更不能辜负历史。
(作者为歌唱家,本报采访人员王瑨采访整理)
版式设计:蔡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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