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枫泾吟客▲鹤秀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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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秀塔的故事
蔡宏伟
我小辰光生活在嘉善大云镇 。 这是一个典型的由移民构成的江南集镇 。 清朝军队与太平天国起义军在嘉兴上海一带展开的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 几乎将这里一半以上的土著人口毁灭 。 元气尚未恢复 ， 日本军队与国民党军队又雪上加霜地接连在此践踏 。 所以到了1949年此地解放前夕 ， 土著人口几乎孑遗无存 ， 以致于至今我对“解放前嘉兴城内城外只剩下七个嘉兴人”的夸张说法绝无异议 。
【海上枫泾吟客▲鹤秀塔的故事】在大云镇北街路的那爿茶馆店里 ， 年少的我可以听闻南到台州温州 ， 北到江阴盐城 ， 西到淳安建德的各种方言 。 我的外公操着上海枫泾一带的还算是很本邦的口音经常在茶馆店里充任“大好佬” ， 帮人调解纷争 。 这些纷争 ， 多半也不过是些偷鸡瞒鸭的琐事 。
“跟淳安人温州人讲话 ， 吃力得勿得了！”
调解受阻时 ， 外公总爱这样给自己找点落场势 。
我自然没能力去帮衬外公处理这些“茶馆店大事” 。 外公喘口粗气后 ， 又去忙他的口舌了 。 我也有我的事 ， 那便是去听一个叫郭三佬的土著居民讲“空头” 。
郭三佬也是那时茶馆店里的一个人物 。 他是嘉兴城东东栅人 ， 在南京读大学时 ， 赶上南京大屠杀 ， 据他说他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 ， 历尽千辛万苦 ， 才逃到大云姑妈家的 。 伊姑妈开的是南货店 ， 无儿无女 ， 死后便把所有家当给了他 。 公私合营后 ， 他成了镇上百货商店的“二把手” ， 业余便在茶馆店说书自娱兼娱人 。
我最喜爱听他说《水浒》 ， 至今还记得他的“创造”：伊说潘金莲后来勾搭西门庆 ， 毒杀武大郎 ， 是因为被鬼魅附了身 。 而这鬼魅便是武松在景阳岗打死的那只老虎 。 这种因果报应的思想很传统 ， 但经郭三佬的敷演 ， 使我对杀鸡杀狗之类的事始终怀有戒惧之心 。
就在外公为一个淳安人的女儿私下给了温州人的一个饥肠辘辘的侄儿两个熟鸡蛋的纠纷忙得焦头烂额的那段辰光 ， 我正如饥似渴地听郭三佬讲鹤秀塔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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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秀是郭三佬旧家嘉兴东栅的一户有钱人家的婢女 。 有一次过元宵节 ， 主人让她提一个装满汤团的食盒 ， 给嫁在邻近的正在养病的女儿送去 。 路上 ， 鹤秀看到一位昏倒在地的书生 ， 看样子是又饥又饿所致 。 鹤秀便把食盒里的部分汤团喂给书生吃 ， 终于将书生救醒 。 书生醒后 ， 告诉鹤秀自己姓裴 ， 外省人 ， 来嘉兴投亲未遇 ， 却遭强盗抢劫 ， 已无回家的盘缠 。 鹤秀听后 ， 便将自己头上的簪珥并身边仅有的几百文钱交给裴秀才 ， 让他早早回家 。 裴秀才与鹤秀便在东栅塘河口互道珍重告别 。
鹤秀送完汤团回家 ， 主人见她头上簪珥全无 ， 盘问原由后 ， 鹤秀所说的裴秀才又无处可查 ， 便疑心鹤秀与当地的什么男人有私情 ， 就严加拷打 。 鹤秀受不了折磨 ， 便在当晚把外衣撕成布条 ， 连起来后上吊自尽 。
再说裴秀才受了鹤秀的资助 ， 顺利回了家 。 他寒窗苦读 ， 终于由秀才考中举人 ， 又由举人考中进士 。 榜发后被委派到嘉兴府秀水县做县太爷 。 裴县令一到任 ， 马上寻访鹤秀 。 得知鹤秀已死 ， 裴县令痛哭不止 ， 为鹤秀营墓厚葬 ， 并在东栅塘河口他们当初道别的地方修了一座塔 ， 以鹤秀命名 ， 叫做鹤秀塔 。
郭三佬说这段书时 ， 有两个地方特别精彩：一是鹤秀自杀时怨愤情怀的抒发；一是裴秀才建塔哭祭鹤秀时的沉痛悲苦之情的传达 。 印象之深 ， 以至于我后来读巴金《家》中的鸣凤之死以及觉慧得知鸣凤自杀消息后的悲愤表现 ， 总疑心巴金也听过郭三佬的父辈或祖父辈的人说的类似的书 。 因为巴金的老家在嘉兴塘汇 ， 紧挨着东栅 。 他们搬家去的成都 ， 这种故事保不齐也跟着去了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