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长舒了口气,嘴角轻轻笑了笑,撑着油纸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踱步走出了小巷 。
有了齐先生这一卦,陆府上下对表小姐竟像是都转了性子 。从前夫人小姐总是克扣她的饭菜、将她的衣服剪成布条、诬陷她偷首饰等等,数不胜数的烦心事 。如今倒是清静了,甚至要来她这偏院里头走动,被小厮一一拦下 。
说不见就不见面,好大的脸 。表小姐自顾自过得爽快,再也不必瞧她们的脸色行事 。
表小姐再见到齐心时,却是个偷偷摸摸去的场合 。进步学生们偷摸着聚了会,听着台上的大人物挥斥方遒讲演,说着国政形势 。表小姐听得热血澎湃,正值在东南城市里头发生,宣城虽小,却也有一帮年轻人打算参加 。
报名的人在前头挤着,表小姐也排上了队 。正要签时,却陡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陆卓然,且慢!”
表小姐回头,身上的纽扣被挤得掉了一颗,这个拉住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那神算子齐心 。
齐心将她踉跄拉出来,远离了争先恐后报名的人群,在一旁白她一眼道:“你别这么冲动报名呀,得摸清楚形势再决定要不要参加 。”
表小姐不服气,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屑道:“齐先生,你不是个传统古板的算命先生吗,怎么也会来听这种演讲?”
针尖对麦芒的模样,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公子哥儿忙出来打圆场,与齐心站成一排赔礼道:“陆小姐别生气,齐先生是好友 。人的职业不分三六九等,齐先生虽然以算卦为营生,但不影响他的思想是进步的,是新潮的 。”
公子哥儿不是别人,正是表小姐在学堂里认识的同学,姓张,端端正正,高大厚重 。表小姐冲着齐心做了个鬼脸笑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齐先生一边搞迷信,一边还在进步 。”
齐心的脸抽了抽,黑着脸道:“进步也要讲方法讲理论,这个,你不要报名 。”
“哦?”表小姐伸手将齐心手中的拐杖抢了过来,摸着罗盘道,“难道先生你又算出些来了?”
齐心沉下面色,望着前头黑压压一片学生正在报名,只是意味深长道:“收效甚微,徒增危险 。”
果不其然,两日后,报纸上报道了学生事件,不仅没掀起水花儿,反而抓了一些学生关禁闭 。表小姐轻轻叹气,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不知的天空时候能够挥去阴霾,闭上眼睛,却陡然想起齐心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
他还真是将人间世事看得通透呐 。
正想着,院子的门竟有些吱呀响声,表小姐走过去从缝隙中瞧了瞧,来人正是齐心 。
他手中捧着一册书,还有一柄昏黄的油纸伞,轻轻递给了她 。
“陆卓然,你要是真想进步呀,还得多看些书 。”他这话有些找打的意味,表小姐接过了那本书,却蓦然抬起头来,眼中瞬间水雾迷蒙 。
“别哭别哭,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齐心发出“咳咳”两声,又将油纸伞还给她,和煦地温声笑道,“其实梁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他是伟大的思想斗士,如今虽然他殒命了,书也四处被禁,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
梁先生曾在表小姐上学的学堂里头教习过一月有余,表小姐也曾有幸聆听教导 。谁知先生一朝被人残害于上海,书也再难寻到 。师恩难忘,表小姐紧紧捏着那本难得的书,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
齐心哪里见过这样要强的表小姐哭了出来,慌了神却又咳了两声道:“眼泪浸湿了书,可没有第二本送给你了 。”
他转身走了,那一天表小姐朦胧的泪眼中满满都是那个颀长又模糊的身影,她瞧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小巷,心中竟头一次觉得世间广阔,她似乎口是心非地有了一个知己 。
表小姐日日看书,心中却乱了神 。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个芝树的身影 。他很端庄,在她面前却是一副孩童般的模样,时而故作深沉,时而又慌乱狼狈 。每每想起他,表小姐总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
这日正胡思乱想着,小厮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有贵人来提亲了 。
“样的贵人?”表小姐的心扑通扑通像是快蹦到了嗓子眼儿,她自己惊讶地发现,听见“提亲”二字,脑子里浮现的竟满是那个算命的齐心 。
“是宣城再不能更贵重的一位少爷,老爷是万分惊喜呀,您去了前厅就知晓了!”小厮满脸堆着笑容催促 。
表小姐的手慌乱地将衣角按平整,又将额前的发丝慎重地拢了拢 。想起那日雨天,大门口儿的玩笑话,她的心又开始小鹿乱跳 。
宣城贵重的人,他是宣城的活神仙,再贵重不过了 。
难道是他,难道自己一语成谶,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