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小蝌蚪最是可爱 蝌蚪是什么季节( 二 )


鸭舌草茎叶肥壮,里面充满海绵般的细胞壁,虽是小小一棵,却比田字草强壮得多 。叫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叶子像细细的鸭舌 。狭长的心形,叶面油亮,很有精神 。我爱鸭舌草软叶的这一个心形,但最喜欢鸭舌草的,是它初夏时节蓝紫色的花 。每一棵并不多,几朵挤在一起,隐蔽在油绿叶片下,在田畈里水沟边阴暗低隰处,就这样一丛一丛开着,看起来很幽凉 。这里的鸭舌草没有人去拔它,就是偶尔牵了牛来吃草,或是到水沟里来放小鸭,牛和鸭也不吃 。但田里的鸭舌草便须毫不留情除去,要用手指从底下将它的根须一并抠出来 。鸭舌草的生命力顽强,有时候隔了好些天从田埂上走过,还能看到拔草时扔上来的一棵鸭舌草,就着底部拔上来时未去除的那一点泥,仍然活着,开着幽蓝的小花 。泥早已晒干了 。
眼子菜叶形狭长,如竹叶,如眼睛,一枚一枚漂在田水上 。它的叶子也很薄软,茎也如田字草般细长,根也很浅,只是颜色黄褐,不如田字草那样翠绿而有趣,因此毫不怜惜地被我们搂掉了 。在水田里搂草是辛苦的工作,要在烂泥里踩(时常走不稳),要一直弯着腰,但这种辛苦比之割稻、插秧又要好得多,因为天气还没有那么热,拔草又不像割稻、插秧那么急迫,可以有稍稍多作休息的从容 。日影《小森林》里,从东京回到家乡小森的山中独居的女主人公,夏天的开始就是在水田里拔草 。日人装备丰富,长靴、工装、帽子一应俱全,女主角拔着拔着,站着来深叹一口气,伸出手来看,幻想中杂草已从手背长出,迅速攀爬了一身 。这个镜头在电影里很美,不过,作过同样领略过拔草之累的人,我能理解那其实是对杂草拔之不尽、稍过几日就夏风吹又生的辛苦的慨叹 。我很喜欢这个拍乡下生活和饮食的电影,就因为里面有不少真正的劳作的场面,虽然免不了变美了很多,但完全真实的呈现,那是很难做到的——看人劳动和自己真正也去劳动,始终是完全不一样的 。
回忆里的田野这时节,布谷鸟在田畈飞过,人不注意它的身影,只听到它的声音,四声四声的,一遍又一遍,从田畈这头渐渐远到田畈那头 。妈妈说它叫的是:“家公家婆,割麦插禾!”我们这里却不种麦,此时田里除了刚发棵的早稻秧,快成熟的只有冬天种下的油菜 。油菜的长角果密密麻麻挤着,在阳光下发出银青色的光 。等再过些天,油菜籽成熟,就可以收割了 。在交错绵延的油菜田与水田间,每隔不太远的地方,总围绕着一两块水塘 。塘埂上,野蔷薇的花落了,粉白的、粉红的花漂在水面上,静静的一层 。蜻蜓在水面飞过,更多是豆娘,薄薄的身体闪烁钢蓝色的光,在塘埂上碧绿的芳草叶上,东飞一下,西停一下,轻轻伸手一捉就捉到了 。它们可比蜻蜓容易捉太多了!但总是捉着一只豆娘也并没有意思,我们很快把它放掉,又放回草叶尖上 。到处的声音吹过:风拍打水波的声音;不尽起伏的各色鸟啼;村子里公鸡喔喔叫着,人家灶台上锅铲炒菜时的撞击声……
田埂上有时种着菜,常点的是蚕豆、豌豆,在五月的风里渐渐成熟 。大人们到田埂上摘一篮子回去,让小孩来剥 。蚕豆壳硕大,内里绵软,很轻易剥开,露出里面光溜溜的大蚕豆,是那时我们很乐意做的事情 。蚕豆如果嫩,就把里面的内皮也剥去,打蚕豆鸡蛋汤,或是蚕豆米炒鸡蛋 。蚕豆鸡蛋汤我们舀来泡饭,一餐可以吃三碗饭 。若是蚕豆老了,蚕豆眉由绿变黑,就连内皮一起炒了,加水焖熟,做油焖蚕豆吃 。豌豆花如白蝴蝶,等结出豌豆,还很嫩小的时候,我们经过旁边,常常偷偷摘几个豆荚,剥出里面的豌豆米生吃 。豌豆比蚕豆更好剥,是小孩子眼里又一快事(剥毛豆则是苦差),剥出来滴沥沥丢在篮子里,那样绿得好看 。我们吃豌豆都是拿油炒炒,加水焖熟,盛出来不复明绿,变成黯淡的灰绿,油焖豌豆却是老少都爱吃的东西,如同油焖蚕豆,都是又香又粉 。
只要一下起雨,天就又冷起来 。要在外面添一件薄衣裳,才不被寒气浸得透 。初夏下雨的时候,只要是不上课,也是要去田畈放牛的 。撑一把伞,穿着胶鞋,在雨雾的田埂上慢慢走,等牛把一条条田埂啃过去 。寒气恻恻,加的衣裳有些薄了 。田畈里一片泛白的绿,每一片稻叶上都积着雨 。田埂沿前不久用洋锹铲过,把杂草铲去,糊去新的湿泥 。泥巴上很快长出一层新的翠翠的须须草,牛一点一点啃过,草发出明晰的断裂的声音 。要到六月,盛夏渐渐来临,天气才无论如何都炎热起来 。青蛙在夜里持续鼓噪,我们早已习惯了这声音,有时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只有时午后拎着竹篮去塘边洗碗,在已经密密实实布满大半水塘的肥厚乌绿的菱角叶下,忽然一只大青蛙露出头来,“咕呱——”沉闷的一声,吓了人一跳,赶紧一碗水泼过去,把它吓跑了 。这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初夏,及至今日的田畈,早已不再人工一棵一棵栽秧,而改为直播稻种,或是抛秧了 。也早已没有人下田拔草,一切俱用农药解决,因此在初夏的田里,也再难见到从前的田字草与鸭舌草,水田里的青蛙卵,我也已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