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多端”的回忆:是记不住,还是在不断“重构”?( 二 )


对于有些人来说,它是自然损耗的一种形式—一个不可避免的一般现象,但或多或少有其发生的偶然性(尽管受到年老、脑损伤、无法集中注意力这些因素的影响),并且终究没有明显的目的,也没有深层次的意义。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仅仅是选择性的结果,而这种选择性对于记忆的认知效率来说是必需的—为了避免认知上的超载,出于实用性而有目的地放弃一些数据,否则,这样的功能超载将会导致思维无法对任何东西给出可用的理解。还有一些人,追随着诸如弗洛伊德或柏格森这样的思想家,认为心理的过去经历是永远无法从根本上被抹去的:即便是那些在表层上被遗忘的经历,也会在我们思维运行的潜意识层面留下痕迹,并且持续地不仅对我们的行为,也对我们有意识的回忆模式施加影响。
记忆是什么?我们对这一问题的认知在潜藏的与显性的、持久的与瞬间的、有意的与无意的,以及被记住的与被遗忘的之间不稳定地来回摆动,并以此为特征。对任何这些对立极点的探索都会让另一概念上的矛盾,即作为残存物的记忆与作为重构物的记忆之间的矛盾,浮出表面。从某一角度来看,记忆以持久性为标志—它保存并适时推进着早期经验的残余物、痕迹、印象或废墟遗迹。从另一角度看,记忆又以回顾性为标志——它是一个基于当下的、重新描绘过去现实图景的努力,相比起被重构的过去的方方面面,它更加受到当下对意义与各种理解范畴的需求的激发和引导。我们很难在思考记忆时不感到一种平衡与调解这两方面的需求——在事实上理解,某个持续存在的事物是如何被连续地重构的,以及它的持存是如何塑造与影响这一使得它本身被改变的重构的。
“变化多端”的回忆:是记不住,还是在不断“重构”?
文章插图
电影《罗生门》(1950)剧照。
记忆的“重构性”
近来学术思考的盛行趋势是详细探讨记忆的“重构性”这一极——更多地关注过往的记忆是如何根据当下的需求和思考方式而被不断调整的,而非关注记忆中经久持存的东西。对这一重点的论述是极为有力的。过去不是作为一个完整、直接的经验性现实而存活到现在,而今也没有人会认为记忆给予我们的是关于过去事物的不变形象,有着类似摄影一般逼真的准确性。
当某一时刻已经过去后,这一时刻的情况和发生的事件不会进入一种隐退状态,此后的脑力劳动可以在其中造访那些情况和事件,或从中找回它们;相反,它们会被超过,也不可能被精准地取回。为了记住它们,我们必须重构它们,这种重构,不是将小心存放的破碎之物重新组装起来,而是想象性地配置那些不再具有现实性的东西。每一件在我们记住过去时发生的事,都发生在过去已不存在的当下,而不是过去本身当中,或发生在两者之间的临界状态。
然而,说得极端一些,这一观点有可能使记忆沦为一种想象性的投射,它在很大程度上由当前的需求决定,以至于在任何有意义的意义上都不再与过去经历相关联。由此,在这一定义下,记忆将成为过去的表现(representation),而被表现的过去仅仅是要在表面上与幻想或虚构所提供的过去不同。要保有一个独特的记忆概念,或许需要认真对待(不是只看到表面)过去经历与当下回忆之间有如脐带般的连接感,而当下的回忆与涉及回忆行为的实际个人经历似乎是不可分割的。
“变化多端”的回忆:是记不住,还是在不断“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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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记忆大师》(2017)剧照。
哲学家们已经详细地——尽管并非决定性地——论述了经历与记忆之间的联系是否能被恰当地描述为一种“因果”联系。对于我们眼下的目的来说重要的,仅仅是我们所拥有的、作为回忆感觉之一部分的这样一种信念,即相信特定的过去经历并不仅仅是我们当下回忆的对象,而在一些更关键的意义上,更是其来源。也就是说,我们感到,不仅我们正在回忆的东西是我们真正经历过的,而且塑造(并且可能激发)了我们当下回忆的方式的,也是在那一过去经历中,而不仅是在我们当下处境中的东西;将记忆固定在过去经历中的这种做法,证实了我们自身作为有意识的个体的根本连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