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盛|记忆“我是几姑妈?”

_原题为:记忆“我是几姑妈?”
侯磊
作为80后,童年时的春节记忆是放鞭炮、守岁和逛庙会……而印象最深的是整个家族的新年聚会。
那时的春节,各家轮流坐庄,下厨招待全族亲友。去得最多的亲戚家是大爷家。他是父辈中的长男,一方面弟弟妹妹携子女过年看哥哥是礼数;再一方面是他会做饭,每次聚会头一天他就会把做米粉肉的米粉擀出来,狮子头炸好了,肘子酱炖起来,大虾收拾干净准备红焖。年三十儿的上午,人陆陆续续到了。雕刻的水仙花和干枝梅盛开着,腊八蒜和醉枣泡好了,门上贴上了“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新对子和福字,房檐下贴上红色的挂钱儿,小鞭、钢鞭、二踢脚和麻雷子都预备齐了。
此时,只要年幼的我一出现,便立刻闪现出不止一位烫着卷花头发、身穿花毛衣的中年妇女,一把抱住我问:“说,我是几姑妈?”
“六?八?十四?哦,十四是男的,应该叫大爷……”我和父亲在各自的辈分中都最小,姑妈们长得都差不多,相差不过一两岁,我哪猜得着啊?只能张嘴乱说,直把比我年长的表姐、堂姐认成姑妈。姐姐们恨得要死,姑妈们围着我笑。认不清的姑妈,比我大的侄子,人小辈大,实为一乐。
梅盛|记忆“我是几姑妈?”】为了使我认清姑妈,父亲给我看过一张拍摄于上世纪40年代的父辈合影,并向我讲述:我的太爷爷1886年左右生于北京,他和太奶奶共生育了四儿一女,四个儿子各娶妻生子,一共生了17人,长大14人,3人夭折。父亲最小,其他的四男九女全是我的姑姑和大爷。从第九位开始便以大排行作为小名:“小九子”“小十子”“十二子”“十四子”,我要按“十二姑妈”“十四大爷”这样称呼。这张合影便是大排行17人中的前12位,人人一身大褂,留着短发,第一排人盘腿坐着,幼小的几个还让人抱着。
转眼间70多年过去了,如今祖辈人渐渐离开,父辈人渐渐老去,同辈人各忙各的,春节要外出旅游,春节前后要加班。大家还忙着读书备考,健身锻炼,同学聚会,为了健康,年三十儿都不熬夜了。
亲戚聚会人越聚越少,社交饭局朋友越来越多。哪怕新年串门,也忙着在手机里抢红包,不会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亲戚。
过年形式的改变,表面的原因是,人口并没有按几何形增长。若画出家族谱系,则是正反两个金字塔底对在一起,从太爷爷一个人,到祖辈的四个人,再繁衍出好几十口的大家族,经过五代人150年约等于一棵老树的年龄,最终回归到千顷地一棵苗。作为名字已经不排辈的独生子女,我从小不知和兄弟姐妹同住一屋、同睡一炕是怎样的情景。而深层的原因,是伦理观念的变化,人们不追求家族兴旺,而先要成就自我,四世同堂之家也渐渐变成了五口之家、三口之家甚至丁克、独居家庭。如同家中故宅后院的那株大枣树,从一粒枣核长成一棵小苗,再长成参天大树后又迅速枯萎,回归成一粒枣核。树犹如此,家何以堪?
当我想给父辈们仿照着上世纪40年代他们幼年时12人的大合影拍张时光对比照时,姑妈们却已经老了,有的做了心脏支架、搭桥,有的连楼都快下不来了。当年长大成人的14人中只剩下7个,谁也无法张罗全族合影,更无法张罗一起到黑芝麻胡同的老宅去看看。父辈所有人都出生在老宅,都是上骑河楼请的老娘儿(接生婆)来接生在自家炕上。
岁月流转,人世变换。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过年时一把抱住我问:“说,我是几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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