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宇|“我们不分开”,新华社记者探访金性勇、金晓宇父子

电影《美丽心灵》中,天赋异禀的数学家纳什“用自己的精神战胜了自己的精神疾病”。
杭州50岁“无名译者”金晓宇,数十年与双相情感障碍共处,10年间用仅能看到的一只眼睛,完成了22部共600余万字的外文译著。
现实生活中,金晓宇、父亲金性勇、母亲曹美藻,相互扶持走过风雨,凭借信念与爱,保护着人之为人的体面。
1月18日,当我走进金晓宇家时,他和86岁的父亲正坐在满桌译著后面,平静等待新的造访者。
比起令全网感叹的天才传说,金晓宇的翻译才能表现得更加踏实具体——始终专注,经常较真,忍常人之所不能,将冷板凳坐穿。找到媒体时,父亲金性勇含泪完成口述。他说:“我感到很孤单,希望有人听听我们的故事。”
金晓宇|“我们不分开”,新华社记者探访金性勇、金晓宇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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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小孩
老屋约60平方米,屋内昏暗、陈旧、无序。这是金晓宇(父亲称其“小宇”)一家人自1988年生活至今的地方。
更狭窄的一间屋子是小宇的卧室,屋内一窗、一床、一桌、一柜、一书架。书架上零散堆放着书籍,更多是不同语种和版本的辞典。小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唇边一层薄须。绝大多数时刻,他就这样没有表情地坐在这里,面对着电脑。
童年时一次意外,让小宇右眼晶体破碎。高中辍学,后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躁狂和抑郁交替间歇发作。1992年开始,小宇几乎每年都要去医院。
要不要给小宇开残疾人证明?金性勇心里不安。他总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一生将会是残疾的。但是父亲希望孩子未来能走得更顺,咬了咬牙,最终小宇被医学认定为精神二级残疾。
眼睛坏掉后,小宇上学越来越没信心,躲在家里看书,放弃了高考。在他的人生弹簧里,往后是被“狠狠压扁”的日子——复读、去工厂打工、读书、退学、自考、自杀未遂、去新华书店和浙江教育书店做兼职……他不想与人打交道,于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自学语言。
父母的工资挤出来炒股票,想为儿子多留些钱,奈何投资失利,母亲曹美藻身体顿然垮掉,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卧床三年。这个知识分子家庭,一下子遭遇了两种让人类束手的精神类疾病。
命运的小舟在生活的巨涛中摇摇晃晃,一家人沉浮与共。
小宇最近一次进医院,是因为一个人跑去了温州。那是病情发作的前兆,他没告诉父亲,失联了一天一夜。父亲又一次把他送进了医院。小宇在医院里没有意识地吃饭,没有意识地睡去。医院于他是个令人“害怕”的地方。
这一住就是两月余。没有人曾料想到,出院后他没有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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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真的“画匠”
《本雅明书信集》的样书,是金晓宇去年12月份在医院拿到的。金性勇把书送到医院门口,由护士转交。翻译这本德文书,小宇花了两年多时间,皇皇53万字。
在家期间,小宇自学了德语和日语,巩固英语。他认为学习语言的经验是相通的,最开始看德语教科书,然后看翻译相关的专业书,再之后读原文小说。“我学一门外语,至少要读20本原版小说。”金晓宇说。
有时原文看不懂,他就去图书馆拿一本又大又厚的字典查。在浙江大学图书馆,他看完了几乎所有德语和日语教材。
早期,他用收音机听广播。“在短波收音机上可以收听到英语和日语广播。我从小就用那台收音机,用了十多年,后来家里买了电脑才开始看剧,日剧看了60多部,就为了学语言。”
每次翻译时,他都先将原文通读一遍,再十页十页地翻译。每十页再次通读,每三十页做一次备份。翻译《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元素》期间,导演的每部作品他都至少看了两遍,书中提到的电影细节还会反复对照。
小宇用过三台电脑。第一台是父亲花一万多元买回的大联想机,小宇发病时家里电器都被砸坏过,但没砸过电脑。还有一台崭新的、键盘上覆盖着一层保护膜的笔记本电脑,是表哥最近送来的。
强度最高时,小宇吃完早餐就开始翻译,一天工作七八个小时。为了保持好体力,他每天用一个小时,散步三个公交站的距离。
他的翻译语言平实,常用短句。读者评价他的文字“准确又细腻,比原文还好”。有时他去图书馆看到长长的借阅记录,觉得“更加不能出错”。对待注释他也十分较真,多年来,文稿的“第一读者”金性勇只挑出过一处错误。
十年翻译22本书(其中2本未出版),内容横跨小说、电影、音乐、哲学等多个领域。小宇自己写道:“据业内人士反馈,这个速度相当了得。殊不知里面有多少自己的努力和老天爷的恩赐。”他觉得老天既然赐给了他这个本事,就得往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