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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风说:“我刚被送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屎尿不禁,发高烧,甄大姐熬了两个通宵,给我擦洗全身、换药、用冷敷降温,要不是护士姐妹们的悉心照料,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你们啦。”护士长开朗地笑道:“这是我们的本分。在伤兵医院里,最能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了。旷风活过来真的不容易,你们都是他的好朋友、亲兄弟,在这里好好聊聊吧。”护士长忙着组织护工洗绷带去了。大家都急切地想听旷风说说参与战事的经历,他是这群年轻人中第一个直接上阵杀敌的。旷风笑着说:“下关码头一别,真的恍如隔世啦。我到武汉时,平汉线的火车还可以直达邢台,但是我到彰德(今安阳)就下车了。我一路坐汽车,骑马,有时还步行,先到邯郸,登上了武灵丛台,而后才到邢台军部报到。你们知道,我童年曾在邯郸、大名一带住过,对春秋时期这个赵国的都城有许多童年的记忆,可我不是为了怀旧,我是想做一次真正的参谋旅行,从军事的角度,考察一下这块地方。我清清楚楚看明白,这一带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哇,能抵挡日寇坦克战车冲击的,唯有漳河了。”“是《西门豹治邺》里说的漳河吗?”廖霞插问。“没错,就是西门豹扔大巫婆的漳河,我们都学过这篇课文。”旷风对晒黑了的廖大小姐投去赞许的目光,“我9月中旬到达邢台军部报到,对军参谋长说了我一路观察的看法,强调漳河最窄的地方也有五百米,宽的地方超过一千米,由西往东,正好横亘在冀豫之间,是一道天然屏障。这位傅参谋长曾经是我爹的学生,对我十分客气,他说他的看法与我完全一致。万万没有想到,我初出茅庐的这一个判断,竟然很快就成为现实。”旷雨说:“大哥,你天生就是块当军人的料!”听得入迷的武予岚瞪了旷雨一眼:“别打岔,旷大哥,赶紧接着说,接着说!”旷风接着说:“10月10日,日寇土肥原部第14师团攻占了石家庄,土肥原真是狂妄至极,只休整了两天,就大举向邢台进攻。予岚妹妹,你爹的书上写得清楚,日军的战术就是飞机炸,重炮轰,坦克、装甲开路,步兵跟在屁股后面往前冲,一点都不带错的。但是身临现场,感受就大不同啦,我在军部直属的通信排,是设在东城的一所旧祠堂里,我本以为军部应该比较隐蔽安全,哪里知道日谍和汉奸活动猖獗,敌人已经侦知我军部的大体位置,它反倒成了敌人第一拨攻击的重点!敌人掌握着制空权,那飞机飞得低呀,好像擦着房顶就过去啦,炸弹是看着往下扔的,远距离射来的炮弹也纷纷在附近爆炸。祠堂很快就被炸塌了,我身边的两个战友当场就牺牲了,一个战友的胳膊炸飞了,鲜血直喷到我脸上,我被剧烈的轰响震蒙了。坦白地说,当时我心里曾闪过对死亡的恐惧,但战场上容不得恐惧,几秒钟后我从废墟里爬出来,和活着的战友一起转移了。”大家听得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都直了。旷风说:“敌人是从东边压过来的,炮火极其猛烈,十几辆坦克往前冲,邢台东面的城墙几乎全被轰塌了,我军拼死抵抗,伤亡惨重,东门告急,我们军部的人跟着后备队伍全都冲到了最前线。我看见一辆敌人的坦克正通过坍塌的城门往里爬,心想,要是有平射炮该多好。我身边一个小战士对我说了两个字:‘我上!'他操起一捆集束手榴弹就蹦跶着冲了上去,虽然他负了伤,但仍然滚到了坦克下面,把集束手榴弹塞进了坦克的履带,拉响了引线,轰的一声,日寇的坦克瘫痪了。小战士牺牲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记住了他那张稚嫩的脸和最后说的‘我上'两个字。我豁然明白: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而我不是!这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勇气,再没有任何恐惧,我把五颗手榴弹捆在一起,准备对付第二辆上来的坦克。”大家都瞪着旷风,没有人怀疑,当敌人第二辆坦克出现时,这条汉子必定会立即冲上去,因为旷大哥从来不打诳语。旷风停下来,喘匀了气,接着说:“敌人那辆被炸瘫了的坦克,挡住了进城狭窄的通道,第二辆坦克一时上不来了。就在这当口,我们接到了撤退的命令,我们是从西门撤出了邢台的,但没有走远。原来,程长官调集了一批生力军,其中有一个中央军的炮兵旅,装备着大量新式德国造的卜福斯山炮,当天午夜,潜伏在城内的侦察兵纷纷回来,报告了日军占领邢台后的部署和宿营地点,其中还有人画出了准确的坐标。凌晨,得胜的日本鬼子正在做着美梦的时候,中国的大炮响了,上千发炮弹砸向敌人,步兵乘势跟进,日军狼狈败退,我军又收复了邢台城。”“打得好哇,痛快!”有人禁不住鼓掌。“这时候,”旷风继续他的叙述,“傅参谋长对我说,程长官决定主动放弃邢台、邯郸,炸掉漳河铁桥,大军撤守漳河南岸,现在命你随工兵营祖营长先到临漳县选择高地构筑工事,多挖反坦克壕,准备阻击敌人,掩护主力撤退。我随祖营长赶到临漳,嗨,也是一片平原哪,有点丘陵而已,我们的工事还没有修好,敌人的追兵就到了。”旷风讲了他被日寇狙击手射伤的经过,他的叙述,让朋友和亲人都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感受。……本文节选自长篇小说《战未决》,作者何达。作者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