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雪的窗边的回忆作者：黎荔立冬之日|今年冬天

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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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之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过早地降临了。我靠在寒意袭人的窗边，被空气中的回忆围困。当我说着秋天，秋天已碎了，转瞬就消逝了。北风把雪絮吹袭了一整夜，路面，树丛，草地，屋顶，还残留着尚未消融的初雪，大地斑斑点点的，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着，如同满地回忆的碎片。
这个时节，季节显得寂静荒凉，适合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过往的事情。想起法国作家、哲学家加缪的一句话：“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再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 。岁月是神偷，轻易偷走最珍贵的时间。往事不可追，但有回忆作陪。和回忆有关的，可能是一句话、一种触觉，一种味道，一首歌谣，一个场景，甚至是一个白日梦……有了可供追忆的事物，就不会是孤单一人。
我们爱回忆，是为了再活一次。回忆是一种学习。如果不从回忆中学习，我们很难得到新的东西。回忆属于我们，因为我们理解它。在理解它之前，我们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回忆。
我们爱回忆，是创造身份的一种途径。我们从回忆中提取一个形象，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甚至也许是无意地、尽可能多地从中汲取营养——即意义。我们不只是重温那些经历，还试着去理解记忆中的形象和它所蕴含的情感之间的关系。我们其实是在创造自己的身份，重塑自己的身份认同和自我意识。
我们爱回忆，是为了把过去的记忆一直带在身上，这也许是保持所谓的自我完整的统一感的必要条件。为了让自我不会变得越来越狭隘，为了维持它的容量，就必须把记忆当做一盆花一样，要记得常常浇水。
我们爱回忆，不是因为回忆里都是美好，是那些伤和痛已经确定，我们不会再恐惧，而未来是那么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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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回忆不管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种悲哀在，虽然是淡淡的。我们为何要一再重复往昔的人生？以及当我们回忆往事，为何总是这般怅然？“只是当时已惘然” ，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古往今来所有人的故事。我想，这份怅然是因为，人的整个一生就是在与时间抗争，所有的事物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解体和沉没下去，无论你如何挽留，连试图挽留的那个你，也在一天天被流逝的时日卷走。
回忆往事是逆流而上，就像多年以前我看过的一则电视广告：一堆支离破碎的玻璃片突然神奇地拼合起来，转眼间严丝合缝完好如初，鱼缸依旧晶莹剔透，鱼儿依旧畅快地游泳。真的，回忆就是这样一个时间的反向过程，破碎的玻璃鱼缸神奇地复原再回到桌子上。我童年居住过的那间老屋，甚至那条藤蔓掩映的小巷，早就被拆掉了，一切都长久地完结了，但在回忆和想象之中，我还时常回到那所记忆中的老屋里吃晚餐。厨房里的器物，桌子上的杯盆碗碟，昏黄的灯，灶间的柴火，勺子和汤碗碰撞的声音，一口暖锅冒着腾腾的白汽端上来，锅中菜肉在沸水里咕嘟翻滚，起落浮沉……各种细节如此亲切明晰。我早已告别了童年， “永恒的活火”已烧毁了旧屋，也燃尽了过去的时光，但为什么我还可以穿越回去坐在熟悉的餐桌旁呢？那些好像已不只是回忆中的事物，它们转化成了我体内的血液，转化成了眼神和姿态，呼吸和习惯，难以名状的，而又跟我自身融合为一、再也难分彼此的一部分。我把童年的自己安置在一所业已不存在（因为已被拆毁，变成回忆中的存在）的房子里，在那已经消逝了的生活情景和泡沫里，从舌尖到心尖都是儿时无邪的喜悦。
在初雪的窗前，追逐着自己的回忆，犹如孩子追赶蝴蝶。生活真是一块神奇荒谬的土地，种下去的是生命，收获的只是回忆。假设到了人生旅途的终点，在那传说里电光火石的一瞬，漫长的一生以高度浓缩的方式铺展在眼前，一分钟就是百年。在那样的时刻，我想我们终将明白，蜕去物质的空壳，人所拥有的，唯有回忆而已。它们像焰火，虽然注定要归于寂灭，但是在意识的夜景上，它喷薄而出的那一刻的亮度，几乎就是整个生命的亮度。
《回忆》
回忆该是可触知的，无言的
像一枚滚圆的水果
像手指感觉到的旧棉布
光滑纯熟，像长满了青苔的窗台上
被风雨磨损的石块
回忆该是没有字眼的
【在初雪的窗边的回忆】像鸟群翱翔
回忆该静止在时间中
像月亮上升
像月亮一枝枝地解开
被夜色纠缠的树丛
像月亮把冬季抛于脑后
独自酣睡，在纯净的白云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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