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情感小谈|一个女人,像一个灰黑的影子


前些天去三月街赶集 , 经过糖果蜜饯摊子时 , 匆匆瞥见一小堆冬瓜糖 。
冬瓜糖在城市里很少见 , 上一次看到还是近十年前 , 在老家湖南小镇的集市上 。 冬瓜莹绿可人 , 淡抹白霜 , 好看是很好看的 , 但是未免太甜了 。 这么甜 , 有什么好吃的?我问 。 我妈回答说:谁知道呢 , 反正她爱吃 。
我们买了两斤回家 , 爱吃它的是我奶奶 。 那时她已经年近八十 , 吃菜拣最荤的 , 糖也要吃最甜的 。 所幸她嗜肉嗜甜却没有“三高” , 除阿尔兹海默症之外 , 别的身体机能都不错 , 家人也就没有禁她的饮食 , 肉和糖一直都管够 。
最近我才想到她为什么那么嗜肉嗜甜 , 缺什么补什么罢了 。 她大半生在动乱与饥荒中挣扎 , 生活刚有了希望又成了寡妇 , 终于不愁吃喝时却人事不省 。 只有晚年无限量供应的肉与糖 , 才是她此生唯一的安宁与饱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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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老年失智前 , 我从没见她开怀大笑过 。 她的脸仿佛生来就是愁苦的 , 从额头到下巴刻满皱纹 , 嘴唇终日紧抿着 , 连带着两边的法令纹格外深刻 。 长久的日晒让裸露在外的皮肤呈饱经炙烤的焦黄色 , 再加上四处蔓延的纹路 , 使得她像一只风干太久的橘子 , 不消剥开就能知道芯里是涩苦的 。
我对她最早的印象 , 是连同她的房间一起的 。
家里房子小 , 三岁前我跟父母睡 , 弟弟出生后 , 我被安排跟她一起睡 。 她的床跟她的人一样 , 粗糙而冷硬 。 老式的雕花木床很大 , 一年四季都围着深色的麻布帐子 , 摸起来像瓦片一样粗厚 。 夏天铺着酱油色的竹凉席 , 冬天垫着蓬松的干稻草 , 躺上去会沙沙作响 。
睡在这样比夜更深沉的房间里 , 我心里难免害怕 。 她寡言而严厉 , 总是粗声喝斥我快睡 , 不许我乱动、说话 , 更不许我碰到她 。 我便老老实实趴在床尾一角 , 默默摩挲着粗布帐子 , 渐渐入眠 。
对于幼时的我来说 , 她身上有许多凛然难犯的禁忌 , 我不敢去问 , 也不敢去碰 。 比如她的房间的二楼是一个神秘阴森的所在 , 楼上摆着一副乌黑沉重的棺木 , 棺木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摆在那的 , 也不知道是谁的 。 堂屋神龛里放着一个相框 , 相框里镶着一张黑白照 , 照片上是一个歪嘴老人 , 我一直想知道那是不是我爷爷 , 很想很想 , 因为不敢问她 , 也不敢去问别人 , 所以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
事实上她的人生并没有什么神秘可言 。 她十八岁嫁给我爷爷 , 先后生下五个孩子 。 她五十岁那年 , 我爷爷去世 , 当时家中还有三个孩子尚未成年 。 作为一家之主 , 她不得不拼尽全力 。 她所有时间都抛洒在农活和家务中 , 地里的水稻花生黄豆苞谷等着她打理 , 家里的鸡鸭鹅猪需要喂食 , 抽空还要扎扫帚去集市上卖 。 她卧房的楼上有一辆纺车 , 我小时候见过她纺线、弹棉花 , 也常见她做鞋 。 除干活外 , 她的生活里没有别的内容 。 她甚少串门走亲戚 , 唯一走得近一些的 , 是屋后同是寡妇的三奶奶 。 她从不随意说笑 , 就连在家人面前也很少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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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奶奶房间里摆着用来腌菜的坛子
她年轻时还没有照相这回事 , 我不曾听人谈起她年轻时的样子 , 邻里亲戚间也没有流传过任何关于她的事迹 。 因为我爷爷排行第二 , 她被邻里亲戚称为“二伯母”或者“二奶奶” 。 她安心藏身于这个标签之后 , 成为一个无面目无特征的人物 , 像谷仓里不计其数的稻谷中的一粒 , 泯然于世 。
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八年 , 我眼里的她只是一个苍白素黑的影子 , 冷冰冰、硬板板的 , 拒人于千里之外 , 尤其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
去年夏天我做过一个梦 , 罕有地梦见了她 。分页标题
梦里我在老家 , 好几只猫在堂屋爬来爬去 , 我开心地跟它们打招呼 , “你们是谁家的呀?”
猫不语 , 她却在旁边发话了 , 声音低沉混浊 , 痛心疾首地控告小猫们把她的鱼都偷吃光了 。 语气中饱含问责 , 我知道那是针对我的 。
我羞愧地低下头 。 我想那些猫是因我而来的 , 我一向喜欢招猫逗狗 。
梦里她已经老迈到接近死亡 ,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猫把她的鱼叼走 。 她连跺一下脚来威慑它们的体力都不再有 , 但她仍然有威慑我的能力 。
她有一双世界上最严厉的眼睛 , 在她的审视之下我从没直起过腰来 , 即使是在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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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出生开始 , 我就被判定有罪了 。
我出生前不久 , 我爷爷意外去世 , 这于她如同天塌地陷 , 我的出生则是雪上加霜 , 如果是男孩还算添丁之喜 。 可我是女孩 , 呵呵 。
接下来许多事情似乎都顺理成章 。 我从没看她对我笑过 , 从没听她好声好气唤过我的名字 , 她给所有晚辈做鞋 , 除了我 。 前两年 , 我母亲还愤愤不平地说 , 我小时候说想吃蛋饽饽(鸡蛋) , 她听见了 , 冷笑说:想吃蛋饽饽?可惜你没生到那么好的八字 。
我一直知道她讨厌我 , 但不曾深思过缘由 。 一次 , 寄住在我家的表哥问我:为什么你奶奶总是叫你弟弟过去吃东西 , 从来都不叫你?我愣了一下 , 我意识到 , 没有哪家的老人这么不疼孙辈的 , 哪怕是女孩 。
我想 , 她对我的厌恶 , 除了因为我的出生时辰和性别 , 也因为在她眼里 , 我有许多不合时宜的毛病 。
我从小就笨 , 手脚笨 , 嘴也笨 , 只有读书还可以 。 我记不清自家的田与地 , 认不全地里的蔬菜瓜果 , 甚至不知道猪栏里哪头猪是自家的 , 只知道成天埋首书本里 。 在她的价值观里 , 这样的孩子养来纯属浪费粮食 。
有一年暑假我父母都不在家 , 我被托付给她管 , 她立志要让我脱胎换骨 , 每天带我去地里苦干 。 烈日下暴晒几天后 , 我全身都脱了皮 , 手一搓就掉下来一大片 , 疼得呲牙咧嘴 。 母亲得知后 , 第二天就把我接走了 , 她气得指地骂天 。
还有一次我在家里弹脚踏风琴 , 招来了许多小朋友 。 他们点歌 , 我弹唱 , 整个下午家里都很热闹 。 天黑后 , 听众渐渐散去 , 她突然从后门闪身进来 , 阴沉着脸说:“你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你以为你很光荣吗?不知道的以为你家死人了呢!”(寨子里平时是没有音乐的 , 只有谁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才奏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 但愤怒山呼海啸而来:十几岁的人 , 不下地去干活 , 却在家里弹琴唱歌?为什么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怪胎废物?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 坐在原地抠着凳子 , 只觉得无地自容 。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 。 我总是迷恋一些在她看来的无用之物 。 在她眼里 , 这样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神经病 , 如果这人还是个女孩 , 就更加不可饶恕 。
在当时 , 对于农村姑娘来说 , 大口吃饭、大声说话、大步走路都是错 , 建立于自己需求上的主张——吃饭、穿衣、治病、读书也都是错 , 她们活着就是错 。 她们能做的 , 就是以体力证明自己能干很多 , 以沉默证明自己所需很少 , 把别人放到无限大 , 把自己缩到无限小 。 只有这样 , 才是“好女孩” 。 可惜 , 我不是这样的女孩 。
我们之间有许多隔阂 , 于我来说 , 她像一堵简单、稳固、但不知为何存在的墙 , 它强硬地伫立在我的生命中 , 不让我靠近 , 我也只能接受它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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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生安顺于命 。 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 , 她在老房子里独自生活 , 不向任何人祈求什么 , 只向土地要结果 , 土地也不曾辜负她 。 于是她的生命里只有干活这一件事 , 再没第二个心思 , 像是一块没有思想的石头 , 一块无懈可击的生铁 。分页标题
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软弱是在一个夏天 。
那年四叔和婶娘在外地打工 , 把孩子交给她带 。 她太过忙碌 , 照顾小孙子只是供给一日三餐 , 出门干活时经常把孩子锁在屋子里 , 抓给他一把花生或者炒黄豆 , 让他慢慢吃 。
后来 , 四叔两口子吵架闹离婚 , 婶娘独自从外地回来 , 借口带孩子去看外婆 , 要把孩子带走 。 她一开始不清楚内情 , 同意了 , 经人提醒后慌忙去追 。 那时天已经黑了 , 她刚从地里回来 , 光着脚 , 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婶娘的娘家赶去 。 这并没有阻挡事态的发展 , 婶娘强行把孩子带走了 , 时隔半年后 , 四叔才从浙江把孩子“抢”回来 。
那天傍晚 , 我看着她矮胖的背影慌慌张张地消失在门口的石板路尽头 , 不知为何 , 眼泪如雨般落了下来 。 我毫无防备地尝到了她生命的苦涩 , 一种巨大的悲凉笼罩了我 。
我第一次意识到 , 她其实是个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的老人 。 我开始尝试平视她 , 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一些事情 。
她年事已高 , 伺候庄稼和牲畜已经吃力 , 还要照顾一个几岁的孩子 , 应付不过来 。 因为她是祖母 , 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拒绝带孙子 。 孙子被抱走了 , 她要承担这个责任 , 因为孩子是在她手里“丢”的 。 她是母亲 , 是女人 , 她的使命就是为了这些人牺牲所有 , 她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有责任喂养这些人 , 无偿地 , 无悔地 。
她从不问为什么 , 只是温顺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 反正村里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 。 她生了孩子 , 孩子又生了孩子 , 如同一颗种子落了地 , 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已经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事 。 这些枝叶花果是她的收获 , 是她的累赘 , 也是她晚年安全感的来源 。
所以她虽然讨厌我 , 却也肯对我略尽义务 。 高中时我生了病 , 父母不在家 , 都是她来领我回家治病 。 一次我脖子水肿 ,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偏方 , 煮了草药给我喝 , 竟然非常神奇地治好了 。 还有一次是摔伤 , 脸上烂了一大块 , 险些留疤 , 她叫我用生姜擦 , 也好了 。
我们享用她的哺育 , 回报却少得可怜 。 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 , 我的父辈们相继南下广东打工 , 后来我这一辈的孩子们长大、离家 , 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 , 她独自一人在老家生活 。
我外出工作后 , 平均两三年才能跟她见上一面 , 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一顿饭工夫 , 给她买点水果、牛奶、冬瓜糖之类的东西 , 有时候也买些补品 。 有一年我给她买了当时很流行的一种保健品 , 回到家里发现她桌上正摆着一盒一模一样的 , 她拿出一小瓶要我帮她看说明书 , 说她吃了以后老感觉有些头晕 , 不知道为什么 。 我把那盒保健品藏起来 , 转而塞给她一点钱 。 后来再也没给她买过东西 , 每次见面都给她一点钱 , 可她那时已经没有花钱的机会了 。
2007年 , 七十四岁的她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 。 生病的最初几年 , 她依旧独居 , 疾病渐渐地蚕食了她的意识 , 将她架空为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老人” 。 到她八十岁左右 , 她被彻底没收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 开始在各个儿女家轮流长住 。
她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任 , 同时她的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 。 她挣扎了几年 , 顺从地接受了自己作为家族“吉祥物”的使命 , 终日不言不语 , 含笑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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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八十周岁那年 , 家人给她办了寿宴 , 在老家的寨子里 。
她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还健在 , 门前贴着喜气洋洋的红色对联 , 她拄着拐杖立在门前 , 如同一个将军 。 她斩获了八十年的光阴 , 又从无到有创造了一个大家庭 , 可以算有所成就 。
这天的酒席相当热闹 , 她坐在主桌上 , 被一群人簇拥着 。 寿宴上的她是一个体面的老人 , 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 女儿嫁在邻村 , 勤劳、体贴又孝顺 , 儿子们虽没有大富大贵 , 但都能自保 , 其中还有一个是国家干部 。 最重要的是 , 八十高龄的她有儿女们好生供养着 , 这是每个农村老人追求的终极幸福 。 她唯一的“朋友” , 住在我家屋后的三奶奶 , 就是因为唯一的儿子身患重病无力赡养 , 在八十岁那年喝农药自杀 。分页标题
看起来这是她人生幸福的顶点 , 不用劳动而不愁吃喝 , 这是她勤俭克己辛苦劳碌几十年才换得的 , 此时她内心觉得幸福吗?我不知道 。
她的晚年是被封闭在各个子女的家中度过的 。 那堵墙已经朽坏 , 新的墙和屋顶已经建成 , 她成了被庇佑者 , 从前常年不见的笑容 , 现在堆在脸上 。 偶有亲戚来看她 , 问她可好 , 她忙不迭点头 , 同时感慨自己活得太久了 , 给晚辈们添了麻烦 。
她像一个只会吃喝睡觉的人形机器 , 没有人在乎她想什么 , 只是照顾她的身体正常运转而已 。 儿女们养她 , 就像养一只动物 。 他们爱她 , 但也无视她的尊严 。 他们对她的爱 , 和她对他们一样 , 粗砺而生硬 。 他们拿她脑筋糊涂时做的事情来取笑她 , 亲切而放肆地叫她“老家伙” , 粗声粗气地对她讲话 。 但她从不计较 。 享有足够肉和糖的生活似乎将她融化了 , 她不再有任何棱角 , 变得柔顺依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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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老屋 , 奶奶住在最左面第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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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 像一个黑灰色的影子 , 缓慢而不易觉察地在屋里移动 , 以至于我们经常会忘了屋里有她 。
一次四叔从外地回来 , 很晚的火车 。 快十点了 , 我们坐在客厅闲聊等客 , 突然发现她还坐在沙发一角 , 问她怎么还不睡 , 她只笑笑不说话 。 我突然意识到 , 她还不是一个完全的“废人” , 她的慈祥柔顺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老人的生存智慧 。
我也意识到 , 她的脑海中应当也有一个法庭随时在审判着她 。 她终生勤勉不敢松懈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有价值之人 , 然而 , 老年的她无疑经不起那无情的审视了 。 她不能种地喂猪 , 也不能带孙子了 , 她彻底变成一个只会消耗而不再有任何产出的“废物” , 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还配存在吗? 她的内心无疑是惶恐的 , 所以才选择柔顺 。
这些年 , 我离开老家 , 读大学 , 去经济发达的地区工作 , 学会使用电脑上网 , 认识了一些优秀的同性 , 得以继续完成自我教育 。 而她的世界里 , 目之所及皆是跟她一样的 , 一面一面的墙 , 所以她只能牢牢钉在原地 。 于是指责她变得很容易 , 但其实我不过是比她晚生了五十年而已 , 假如我们调换过来 , 我未必比她做得好 。
明白这些后 , 我对她有了一种姐妹般的理解和共情 。 我理解的不止是她 , 而是更广义的她 。 但这迟来的单向的理解对于我们毫无用处 , 我们的关系随着她的老年病已经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
她得病以后不再认识人 , 但家里人的名字还是能随口说出来 , 我每次去看她 , 她会握着我的手笑 , 把所有子女和孙辈的名字都猜一遍 , 独独没有我的名字 。 但我已经释怀 。
我经由她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 , 并非她的意愿 。 我们之间的关联 , 不过是宇宙之中的一个偶然 。 我们不能互相理解但被血缘捆绑 , 无力挣脱就懒散地应酬一下 。 有如我买给她的那些冬瓜糖 , 应个景而已 , 我根本不在乎她爱吃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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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情感小谈|一个女人,像一个灰黑的影子】
她最后的倔强是想回到老家寨子里生活 。 叔叔们每次从寨子里接她走 , 她总要发脾气 , 质问为什么赶她走 , 说“我生是你粟家的人 , 死是你粟家的鬼” 。 我妈悄悄告诉我 , 她是怕死在外面 。
晚年的她只剩一个落叶归根的愿望 。 偶尔她会犯迷糊 , 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 , 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 想要回到老家寨子里 , 因此走失过几次 。 最严重的一次 , 家人找遍半个城市才在一个泥沟里找到她 , 她摔了一跤 , 伤了腿 , 后来进一步失去了自由 。分页标题
为了让她安心 , 最后几年她被送回老家跟着四叔过活 。
四叔离了婚 , 独自在家开了个养猪场 , 忙得脚不沾地 , 基本没有时间管她 , 只是供给一日三餐而已 。 因为怕她摔跤或者走失 , 经常把她关在家里——就像她当年带堂弟那样 。 她每天的活动半径仅限里屋的床到外屋的沙发 。 但她情愿如此 , 这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 是她要老死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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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老屋里奶奶常使用的凳子
今年二月 , 她过完八十七岁生日后不久便病倒了 , 躺在床上呈半昏迷状态 。 请了医生来家里看 , 靠打营养液和吸氧维持生命 , 直至两个月后溘然长逝 。
得知她病危时 , 我打了一个电话回家 , 问小叔她哪里不舒服 , 小叔说不清楚 , 只笼统地说了句“就是老了嘛” 。 “老了”的意思是大限已至 , 这句话将我钉在地上 , 仿佛突遭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雨 , 这场雨蓄谋已久无处可躲 , 我只能站在原地任雨点痛打 , 忍不住大哭一场 。
一个人漫长艰苦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 一堵墙彻底地倒下了 , 粉碎了 , 她一定累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