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收获》长篇小说2020秋卷 | 长篇：月相沉积（李宏伟）2

_本文原题：《收获》长篇小说2020秋卷 | 长篇：月相沉积（李宏伟）2
《月相沉积》
李宏伟

本文插图
李宏伟长篇《月相沉积》刊载于《收获》长篇小说2020秋卷
《月相沉积》李宏伟
天灾人祸互相助推，人类社会进入新文明时期，生存成为优先项。如此百余年，丰裕、匮乏两分的社会结构外，西线等中间地带坐大，团契等民间组织势强。团契成员司徒绿接受命令，前往西线以北行刺，限时一个月。这是冒险之旅，也是发现之旅，更是自我认知之旅。一个问题先于抉择时刻到来：文明何义，延续何为？
新刊选读
月相沉积
李宏伟
上弦
东一区曾是屈指可数的大都市，方圆数百里，物阜民丰、水陆两便，财富、消息、人流往来交织，汇聚于此。即便现在，往日光景的残余仍旧撼人心魄。司徒绿从东方之塔上四望，高高低低的大楼、房屋，鳞次栉比排开去，视线的尽头星罗棋布。近处的衰颓肉眼可见，推至远处，一切得以忽略，明晃晃的阳光下，仿佛处处人烟，一片繁华如旧——如同她在得到的资料上瞥见的雪泥鸿爪。
当然，司徒绿知道，视线不需要挪得太远。以外河为界，东一区两岸早就分为无人区和居住区，即使右岸这些年的检测数据证实，仍旧可以居住，但人心惶惶之下，协会还是顺从了民意。如果有个望远镜，从这里将看见空无一人的右岸是何等景象。人的活动退去后，即使受到辐射力量的支配，世界那震怖人心的生机，仍是绝对突破想象的，她对此并不陌生。只不过，规模如东一区右岸这般巨大，让她有所期待。
司徒绿选取五个不同方位，拿出便携式测量仪，测出空气中各项指数，记录下来。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糕，完成团契的任务回去后，她要向部里申请，正式前来进行全面测量。离开之前，她又看了看几乎纯玻璃结构的塔顶内层，通透明亮的旋转餐厅。看得见到处都积满灰尘，看得见灰尘覆盖不住的雅致。可以想象，在它繁盛的往日，每天会有多少人坐电梯上来，在外面的观景层举目眺望，将整个东一区尽收眼底。又有多少人，坐在旋转餐厅的椅子上，享受着美食与美景的双重美妙。都已不再，不止是往日的美好，她从未体会、只能想象的美好，连带那种日子里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奢靡。
电梯早就停用，司徒绿沿着灰尘、霉菌味道浓烈的楼梯往下。和上来时一样，六十六层的楼数提供没完没了的阶梯，以一再重复的方式，迅速制造出摆脱不了的噩梦幻觉——这现在已经成为东方之塔额外的隐秘的魅力，为少数人私相传诵。阳光猛烈地从楼道高悬的窗户照射进来，增加可见度的同时，也让噩梦的感觉更加浓郁。这样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一层楼一层楼地，不断抬腿、放下地行进，是催眠的本质，但司徒绿始终保持着大脑的清醒。她在推演，按照部里现有的数据、案例，加上她个人工作以来的实地经验，东一区再有多少年会彻底沦陷，无法居住。绝对不容乐观，这让她很是心痛，同时再度浮现工作中那快成为习惯的虚无感。团契成立的目标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晚了只怕连施展的地方都没了。想到团契，自然想到这次任务，但她无法往下展开，因为地下二层到了。
这条道是部里前些年来勘察的一位同事告诉司徒绿的。他得意洋洋地回忆，自己如何找到地下一层车库那个入口，绕开水泥、铁丝网、碎玻璃制成的障碍物，从东侧楼梯下到地下二层，再找到西侧楼梯，捅开锁门的挂锁，进入消防通道，拾阶而上。炫耀加上讨好，他对司徒绿有问必答，提供了一份完美的实操手册。尽管将东方之塔纳入“人生必去的十个地方” ，但他没忘记告诫司徒绿，治安部抓得越来越紧， “一个人”不要尝试犯禁。司徒绿走在停车场的黑暗中，想着那个同事知道自己无比顺利地上去又下来后，眼睛会瞪得有多大。分页标题
小小的喜悦没持续多久。司徒绿侧身从隐秘入口而出，眼睛长闭缓睁，习惯外面的明亮，一眼望见入口前这条步行道的尽头，几十米开外的马路上，停着一辆白底深蓝条纹的车，车身三个深蓝大字“治安部” 。紧接着，右侧一声咳嗽，她转过去，是个中年男人，体型甚是魁梧。
“出来啦？上面和你想象的一样吗？”中年男人问。
“还可以。 ”司徒绿紧盯着对方的移动，又马上醒悟，这不是训练。远处车门开关，下来一人，站在车旁望过来。
中年男人举起双手，在面前的空气中一抹， “别紧张，只是回局里做个记录，缴纳罚款。 ”
“罚款可以在这儿直接给你们吗？我不需要……”
【收获|《收获》长篇小说2020秋卷 | 长篇：月相沉积（李宏伟）2】“哦哦——你要再说下去，就不止是记录和罚款了。 ”
司徒绿盯中年男人一眼，没再说话。守在车旁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量和中年男人差不多，但瘦不少。男子一脸的冷淡，看司徒绿一眼，目光有些凛人。三人上车，男子驾驶，中年男人和司徒绿坐在后座。车上的收音机开着，播音员正在点评什么， “搁置”一词在他嘴里翻来覆去。司徒绿踌躇着，是现在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还是到分部再说，或者绝口不提？如果透露她是生存部的勘察员，又该如何脱身？如果说了，他们与部里核实，引人猜疑怎么办？就算不核实，留下记录总有后患。犹豫间，她又隐约辨认出播音员话里的另两个高频词“会长”“修正案” 。
“第十二修正案有结果了？”司徒绿问得急切。
“新闻说，会长决定搁置。 ”开车的男子答。
“搁置？”中年男子先忍不住， “什么意思，能这么做吗？”
“意思是不再推进，最快三年后才能重启。按照《原则》，会长有权搁置法令、条规，以此暂缓推进或者阻止生效，包括针对《原则》的修正案。不过这是特别措施，随后有详细调查，确定该行为的动机、利益相关，因而整个新文明时期，此前不过两三次。 ”
“不负责任！”“男人皆恶！”中年男人和司徒绿的感慨同时脱口而出，两个人愣了下，没再说话。司徒绿提醒自己，必须集中精神到眼前，可她实在太气愤。
“你的意思是？”开车男子语气冷冷的，仿佛在盘问。
“德不配位。 ”中年男人的火被拱得更大， “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会长？还最高权力人，推搪敷衍数第一。第十二修正案折腾五六年，理事会总算通过，他给搁置了！他妈的，你是会长啊，你不负责任让谁来负？”
“那他该怎么负责？”
“批准或者驳回，反正不能这么暧昧。当然，他要是真正负起责任，就该批准。总有人说，第十二修正案是强化男女不平等，要将女人从大多数领域赶回家庭；更刻薄的，说是让女人一生就为繁殖准备、奉献，我不同意。新文明时期，职场上各个层面女性所占比例都在降低，尽管降速很慢，趋势不可逆转。修正案将女性比例强制定为‘不低于25%’ ，这不是退步，是承认事实基础上的有力措施。平等不是最高原则，形式上的平等更不是。 ”中年男人说到这里，特意侧身对着司徒绿， “你觉得呢？”
司徒绿瞪他一眼，她在心里默念“男人皆恶”“拿回世界”等团契教导，以此抑制自己对中年男人口出恶言。当然，她对会长尤其愤怒，愤怒于他不敢跟恶意作对，直接驳回第十二修正案。这愤怒夹杂着庆幸，庆幸自己对协会的运作并不关心，更不寄予希望。同时，还有点茫然，他直接批准不是更恶吗？
“也许——”开车的男子语气毫无变化， “也许搁置就是他的负责呢。 ”
“你想得太复杂——”中年男人说。分页标题
车停下。司徒绿看见右侧挨着路的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子，由上到下写着“治安部东一区分部” 。
“张哥，你先上去。我和她谈谈——”开车的男子回过头说。
“好。 ”中年男人迟疑一下，瞥一眼司徒绿，下了车。
司徒绿正琢磨“搁置就是他的负责” ，这个角度她还没想过，忽然意识到右侧已空，正要从左车门下，被叫住。
“你是团契的人？”男子转过身，正对着司徒绿。车里光线并不充足，他目光照样剜人。
“我是生存部的勘察员。 ”司徒绿说。
“哦——”男子并不惊讶，他看着司徒绿。司徒绿拿出工作证件递给他， “所以，你是在东方之塔上检测？”
“对。 ”司徒绿拿好递回来的证件，她看着对方，也许现在是下车走人的最佳时机。
【未完待续】
作家简介

本文插图
李宏伟四川江油人，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长篇小说《平行蚀》《国王与抒情诗》《灰衣简史》、中篇小说集《假时间聚会》《暗经验》、对话集《深夜里交换秘密的人》等。

目录
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