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吐蕃权臣录:灭佛路上的韦氏家族

本文是《吐蕃权臣录:文能兴邦 , 武能叛国的政治常青树--韦氏家族》系列的第4篇 。
前3篇分别是:
吐蕃权臣录:从缔造王朝 , 到定海神针的政治常青树--韦氏家族
吐蕃权臣录:从干掉权臣 , 到成为权臣的政治常青树--韦氏家族
吐蕃权臣录:兴佛之路上的韦氏家族
在看本文之前 , 最好看一下前3篇 , 最起码也要看一下第3篇 。
兴佛与灭佛两篇是在讲吐蕃佛教的发展历程 ,有比较紧密的上下文关系 。

吐蕃|吐蕃权臣录:灭佛路上的韦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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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耶寺
吐蕃权臣录:兴佛之路上的韦氏家族上一篇里我们讲到 , 韦氏的拔·塞囊(益喜旺波)先后两次去天竺 , 迎请寂护、莲花生入藏 。
最终在赤松德赞的支持下 , 修建了吐蕃第一座佛法僧齐备的寺院-桑耶寺 , 并由寂护大师亲自剃度成了第一批吐蕃僧人 。
紧接着 , 赤松德赞又在佛本间的辩论中 , 判定佛教胜出 , 在禁本(教)令颁布后 , 本教逐渐远离了西藏核心地区 。
赤松德赞为了扶持佛教 , 甚至下令"让没有子嗣的王妃和尚论的子侄全都出家学佛" , 吐蕃随即掀起了建寺学佛的浪潮 。
从这些记载上看 , 似乎赤松德赞对佛教的支持不遗余力 , 但就像上帝从不走猫步一样 , 历史的发展也从不是直线 。
英明的领袖都是平衡系大师 , 即便在炽烈的兴佛运动中 , 赤松德赞也在悄悄寻找着平衡点 。
他对名臣恩兰·达扎路恭的处理 , 便是寻找平衡的典型案例 。
达扎路恭是灭佛大臣的代表人物 , 即便禁本令颁布 , 他依旧愤愤道:"建造神殿一事 , 此系佛教之事 , 我不喜欢此事 , 我乃信奉本教 。 "--《贤者喜宴》
对这个"死硬分子" , 赤松德赞将其"抓捕鞭打后 , 流放北部边疆" , 以减轻兴佛的阻力 。
但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 达扎路恭连续战场获胜 , 以至于贵为赞普之尊 , 也要给予足够尊重 。
782年 , 他被召回拉萨位列吐蕃大相 , 但此时兴佛已大势所趋 , 恩兰家族也出现了僧伽(七试人之一 , 恩兰·解哇乔央) 。
一番君臣妥协后 , 达扎路恭在桑耶寺里督建了与本教有关的黑塔 。
《贤者喜宴》:"(桑耶寺)黑塔以如来佛之遗骨为饰物 , 其形制系独角佛风格 , 此塔乃兰·达扎路恭所建 。 "
《西藏王统记》亦载:"建黑塔 , 依独觉规律 , 由恩姆·达扎路恭为监工所造 。
在吐蕃佛教皇家寺院里 , 修建具有本教意味的黑塔 , 足见赤松德赞对达扎路恭的处罚 , 并非想弄死他 , 而是杀鸡给猴看 。
赞普对达扎路恭的态度 , 也就是对本教势力的态度 , "只要别搞事 , 还有的谈 。 "

吐蕃|吐蕃权臣录:灭佛路上的韦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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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耶寺黑塔
从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来看 , 赤松德赞希望的是一种佛本兼有的混合型信仰 , 或者干脆说是一种具有吐蕃本土特点的信仰 。
在据传由拔·塞囊所著的《拔协》里记载 , 塑造桑耶寺佛像时 , "雕塑匠曾问:'塑成印度式还是汉地式?'
寂护认为说:'佛陀生于天竺 , 应塑成印度式 。 '
赞普则说:'我希望让喜欢黑业(指本教)的人们 , 对佛法生起信仰 , 请把佛像塑成吐蕃的式样!'"
另外 , 桑耶寺不光建有黑塔 , 似乎还曾有本教徒在寺中驻锡 。
据记载 , 赤松德赞曾从象雄延请了几位本教大师 , 并让其与佛教徒一同住在桑耶寺 , 只是后来实在处不到一块 , 才被迫作罢 。
我们要特别注意一点 , 不能用绝对的观点去理解历史事件 , 尤其是涉及宗教的部分 , 不能认为本教强势 , 佛教一根汗毛都不剩 , 反之亦然!
平衡性不仅表现在信仰体系上 , 吐蕃的政治结构也因为佛教的崛起 , 而加入了一个变量 , 此前的"尚""论"二元结构中又加入僧 , 成了三角形关系 。分页标题
僧伽集团的崛起 , 必然带来政治地位上的诉求 。
即便赞普大度的表示 , 寺院运行费用由财政负责、每座寺院划拨200户属民、每位僧人指派3户属民供养("三户养僧制") , 免除僧人的赋税兵差 , 但依旧满足不了僧伽的胃口 。
拔·塞囊(益希旺波)成为吐蕃教主后 , 提出了一个更高端的要求 。
《贤者喜宴》记载道:"继之 , 赐予益希旺波以大金字告身 , 故其地位则在大尚论之上 。 随后 , 复献佛法之会议室 , 而此会议室(之规格)高于小会议室 , 为此 , 则令佛法宗师益希旺波将大尚论之会议室建成小室 。 "
直白点说就是 , 拔·塞囊进入了吐蕃内阁 , 并成了内阁首辅 。
不过这步棋走得太极端了 , 招致所有势力的抵触 , 之后成为僧相的娘·定埃增"散布了很多不实之辞 , 加以中伤" , 拔·塞囊从桑耶寺堪布任上逃走 。
能把一国教主赶走 , 娘·定埃增显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他背后是整个吐蕃贵族阶层 。 对于心里依旧怀念本教的大臣们 , 反佛教属于政治不正确 , 那反佛教大臣总行了吧!
曾鼎力支持赤松德赞的大相桂·赤桑雅拉 , 也对佛教迅速扩张心情复杂 , "我们老年人活不了多久了 , 再没有闲暇来学习印度语 , 请讲些老年人能听懂的法 。 "
对他来说设计活埋玛祥仲巴杰(反佛领袖) , 是做臣子对王室的忠诚 , 但忠于王室不等于要笃信佛教 。
为保证自身的利益 , 桂·赤桑雅拉出面与赤松德赞协商了一套详细的身价体系 。
这套游戏规则其实就是"陪命钱"制度 , 用金额的方式标定每个贵族阶层的价格 , 若伤害了某个贵族 , 按照相应的价格赔偿 。
大相推动"赔命钱"的制度 , 在某种程度上 , 可看做贵族心有隐忧的表现 。 佛教势力的迅速崛起 , 尤其是不断向政治核心的靠拢 , 让这些盘根错节上百年的豪门 , 都开始心有岌岌了 。

吐蕃|吐蕃权臣录:灭佛路上的韦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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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德赞晚年时 , 韦氏家族的状况多少有了些变化 。
在佛教势力版图里 , 随着娘·定埃增的崛起 , 韦氏家族渐渐失去了领袖的地位 , 桑耶寺堪布的位置从韦氏手里转移到了娘氏家族 。
在政治势力版图里 , 虽然韦氏依旧是顶级的家族 , 曾有多达9位家族成员参与赤松德赞主持的盟誓 , 但外戚已主导了朝政的主轴 , 政治斗争从"尚"与"论"的博弈 , 变成了顶级外戚之间的斗法 。
尤其是赤松德赞执政的末期 , 出身于纳囊氏的尚结赞成了新任权臣 , 他在朝中的党同伐异 , 甚至远在苍山洱海的南诏国都有所耳闻 。
南诏王在写给剑南节度使韦皋的信中 , 如此描述道:"天祸蕃廷 , 降衅萧墙 , 太子兄弟流窜 , 近臣横汗 , 皆尚结赞阴计 , 以行屠害 , 平日功臣 , 无一二在 。 "
南诏王信中所言"太子兄弟流窜" , 指的是赤松德赞之子牟如 , 误杀了大相尚结赞之子 。
此事导致 , 吐蕃两个顶级外戚纳囊氏和蔡邦氏(牟如之母)剧烈摩擦 。
按之前制定的"赔命钱"制度 , 王子只需赔偿等身重的黄金即可 , 但变成两个顶级外戚之争后 , 以赞普之尊都无法护佑儿子周全 。
赤松德赞将国政委以牟尼赞普(安抚蔡邦氏);
赔偿尚结赞一日路程方圆的土地(安抚纳囊氏);
将王子牟如流放门域以示惩罚(说表示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 你信吗?)
这就是吐蕃历史上著名的"三喜法"判例 。
问题是三方都高兴了吗?我看未必!
不久之后 , 赤松德赞便消失在历史记载之中 , 关于他的死因有诸多说法:
《西藏王臣记》称其"因患热症而逝";本教史料称被王妃蔡邦氏害死;《莲花生遗教》则说死于暗箭之伤 。
继任的牟尼赞普显然平衡性天赋不高 , 他先是对寺院来个"四大供"制度 , 规定大昭寺、昌珠寺和桑耶寺定期举行供养大法会 。分页标题
随后又发动了"三均富贵" , 吐蕃国内所有家庭连续三次拿出一半家产用于平衡 。
也就是说如果你家有100头牛 , 三次平衡之后 , 你就剩12头半了 , 其余87头半都平衡给了别人 。
这种暴力性平均手段 , 后果可以想见 。
牟尼赞普在位一年零九个月后(有的说法更短) , 便挂冠而去 , 不是不想干了 , 是被人送走了 。 据说送他走的 , 是其母后蔡邦氏 。
母后蔡邦氏是个著名的本教信徒 , 即便面对崇佛的老公 , 都敢叫嚣要"灭佛崇本" , 可见桑耶佛铮之后 , 本教的影响力并未完全消弭 。
当然了 , 现代藏学学者对"三均富贵"颇有争议 , 认为施行的可能性不但 , 但无论如何牟尼是一个短命的赞普 。
他的匆匆而去 , 代表着吐蕃政治生活中惨烈的倾轧 。
这种愈演愈烈的倾轧 , 让流放在外的牟如王子都不能幸免 , 当有大臣建议让其继位后 , 有旧仇的那囊氏马上发动手段 , 将牟如从乘马弄惊 , 王子堕马而亡 。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 , 赤德松赞坐上了王位 , 可能是各政治势力也没啥信心 , 他因此得了个"赛纳勒江允"的外号 。
"江允"的意思是"歪脖子" 。
据说他继位时年纪幼小 , 大臣们将敬献的珠宝挂在他胸前 , 把脖子都压歪了 。
"赛纳勒"的意思是"试试好不好" 。
连在一起就是"试试那个歪脖子好不好" , 这有点值得玩味了 。
结合当时吐蕃朝政的云诡波谲 , 是不是在他上位 , 前各方势力达成了某种妥协 , 先让他做做看 , 不行再换别人?
在此期间 , 估计明枪暗箭依旧没少往他身上招呼 , 而他能依仗的擎天之柱 , 便是娘·定埃增 。
对于他的护驾之功 , 赤德松赞刻了好几块石碑表示感谢 , 反复申明"娘·定埃增是个好同志!"
《谐拉康碑》上这样写道:"追父王及王兄先后崩殂 , 予(赤德松赞)尚未即位 。 斯时 , 有人骚乱 , 陷害肤躬 , 尔班第·定埃增了知情 , 倡有益之议 , 纷乱消泯 , 奠定一切善业之基石 , 于社稷诸事有莫大之功业 。 "
其他政治势力的不确定性 , 导致赤德松赞只能全力拥抱僧伽集团 , 于是新一波兴佛运动再度开启 。
作为赞普最倚重的大臣 , 娘·定埃增成了"钵阐布同平章事" , 位列众相之上 。 --《谐拉康碑》
这项任命多少有些讽刺 , 当年拔·塞囊谋求僧相(钵阐布)之位 , 是娘·定埃增挑头反对 , 而现在他自己成了吐蕃历史上的第一位僧相 。
这种耐人寻味的轮替 , 并非二人间能力上有多少差距 , 而是大势使然 。 再伟大的英雄也不可能逆势而为 , 事态的发展才是左右命运之手 。
不过 , 赤德松赞一朝位列僧相的 , 并非只有定埃增一人 , 贝吉云丹也是钵阐布同平章事 , 后期其地位甚至更高些 。
但不管怎样 , 钵阐布的出现意味着吐蕃宰相制度 , 再次回到了实际意义的"独相制" 。
815年 , 赤德松赞去世 , 结束了十七年的执政岁月 , 继任的赤祖德赞只有12岁 , 尚不能完全治理国家 , 他身边的首席辅政大臣便是贝吉云丹 。
政治势力此消彼长 , 有点像寺院建得宏伟 , 山峰便成背景 , 问题是山会愿意吗?
赤祖德赞(热巴坚 , 意为长辫者)在位的23年 , 是吐蕃佛教登峰造极的岁月 , 就是在这种炫目而炽烈的氛围中 , 他被大臣韦·达那坚谋杀而死 。
韦氏家族的拔·塞囊以全力弘佛闻名 , 甚至在寂护大师圆寂后 , 续任为桑耶寺堪布 , 位居吐蕃教主之位 。
他被驱逐后 , 继任桑耶寺堪布也是韦氏成员 , 可见韦氏是兴佛运动的既得利益者 , 那为何韦·达那坚要杀掉崇尚佛教的赤祖德赞?
而在谋杀赤祖德赞之前 , 他先借助占卜之术将崇信佛教的大王子藏玛流放 , 又散布谣言除掉了僧相贝吉云丹 , 最后才是全力弘佛的赤祖德赞 。
而他扶上王座的赞普朗达玛则以灭佛闻名 , 为什么韦氏成员会从兴佛转向了灭佛 , 从一端走向另一端?分页标题
韦·达那坚在从弘佛到灭佛的轮替中 , 又是怎么一种角色?
请看下一篇《吐蕃权臣录:政治常青树、帝国掘墓人》
参考书目:
《吐蕃史稿》_才让;
《吐蕃政教关系史》_石硕;
《吐蕃"钵阐布"考论》_王尧;
《吐蕃王朝早期的韦氏家族》_周松;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_王尧 , 陈践;
《吐蕃统一政权韦氏家族探究》_刘志国;
《吐蕃第一位钵阐布娘·定埃增桑波》_索南才让;
《从谐拉康碑文看钵阐布娘定埃增桑波的地位》_索南才让;
《韦·悉诺逻恭禄获罪遣:吐蕃贵族论与尚的政治博弈》_黄辛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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