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大半生——劳动就是改造

我这大半生——劳动就是改造。 我这大半生一、在五类分子学习班
3、劳动就是改造我曾在另一篇文章里这样看待“改造”:父精母血 , 生而为人 。 改造一说 , 是侮辱人格的黑色词汇...但自从那次申诉被批判 , 我就好像一下子明白许多 。 既然翻案不得那就主动以劳动好感动群众讨好他们 , 起码使他们觉得我不像坏人 。 坏人能在腹中并不饱满的时候还拼命干活?头上几层天 , 背负大山重 。 胳膊拧不过大腿;改造就改造吧 , 天下被迫劳动改造的人何止千千万万!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的年龄也是要增加的 。1959年 , 当我唱罢马雅可夫斯基的“十八岁对于人生只有一次”我就开始以年轻人的朝气全身心投入到劳动(尽管有的劳动带有羞辱性)中去了 。起初 , 我还向大老王递交一份意思是想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申请 。 他只看了题目就声色俱厉地说:不行!即使劳动也只能在学习班——大老王被开除公职后 , 一位年龄小一点也姓王的民警接替了他 。 但他好像更厉害 , 一来就发话道:你们都是人民的敌人!不许像群众那样叫我王同志;要叫王干事!一如复一日 , 劳动何其多 。反正 , 没有报酬的城市人民公社的社员自带干粮也要为公社积累财富而劳动 , 何况是我们浑身长满疥疮人见人烦的阶级敌人 , 用起来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在公社的安排下 , 记得最清楚的劳动有三次——割芦苇那天我饭后就去找组长(我们在一条街 , 她住娘家 , 已经很熟悉了 。 以她的角色和渊博知识 , 我自称我们是亦师亦友 。 我曾经问她 , 不悲哀还必须哭怎么办?她就说 , 你尽量想最悲哀的事情嘛;维吾尔姑娘为什么那么爱跳舞?她们就是一个爱跳舞的民族...)一起去 。 到了芦苇坑边 , 只在银幕上或者舞台上才能看到的一幕竟然在眼前出现了——当我们跟着公社领导的命令向芦苇坑【现在的西坡街——因为太荒凉 , 本地人称之为“西南城坡”(打架上西南城坡就是我们小孩家最有骨气的决斗)被沿用——一带)】边走去 。 突然 , 眼前跳出一个大汉 , 他身后大大小小一大家子人一起向我们示威似的走来 。 毕竟“解放了 , 天亮了” , 别看他们气势汹汹而来 , 一到公社领导面前就像一支刚刚达到高潮急风暴雨似的曲子戛然而止 。 领头的自然是家长 , 哭诉道:熬了一年了 , 就指望着一坑芦苇...这可是俺一家八口的命呀!什么你的我的 , 都是公社的!公社主任上前一步无情地吼道 。 接着要求我们:下水!就在这时 , 那家的男主人扑腾一声跪下(全家人跪了一片) , 双手伸向天空 , 头在地上碰了又碰 。 哭诉道:天哪 , 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呀!一个刚刚从学校出来的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同时想到了曾经饰演过悲剧人物的组长 。 但见她也是把一头长发盘在头顶 , 不但人显得精神利落 , 更像一朵花由于去除了枝枝蔓蔓越发好看 。 我想她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联系到黄世仁强抢喜儿的一幕而有话要说的;但现在不是在舞台上 , 她自然也不是在饰演悲剧人物而是被改造的对象 。 话又说回来 , 我的血气方刚就敢了?顿时 , 我为自己的幼稚失望极了...只好恨别那家人哭天抢地的一幕;手执镰刀 , 跟着大队人马向湖边走去...旧社会可以把抢夺穷人财富拍成电影广为宣传;那么 , 这一幕我们算立功了?竭泽而渔1959年仲春 。那时候的丁角街(现在的工商银行大楼)一带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 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污泥 , 脏极了!可里面不知道生了多少鱼呀 , 鱼也是财富嘛!没有经济收入的公社领导不可能想不到;但这种脏活累活不拿我们上拿谁?免费的劳力呀!别看污泥坑里鬼神难测 , 可我 ,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说我落后不敢下水的毛头小伙子不顾春寒料峭 , 第一个把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的大腿插向了水坑里 。 他们都在岸上 , 手拿脸盆或者其他可以端水的器物 , 我们连成一排 , 一盆又一盆 , 把污水倒进另一个水坑里...就这样腾出一个 , 然后把鱼捉住;再把另一个水坑里的水倒腾过来 , 再捉鱼 。 终于把十几个水坑倒腾遍了 , 就得到了几百斤大小不等的鱼 。 先还说 , 每个“功臣”可以分一两条 , 后来不知谁的主意又取消了 。 因为卖鱼所得的钱可以为公社积累很大一笔财富 。 食言而肥 。 对我们这些敌人算个啥 。当时提倡的就是自力更生 , 白手起家 。 可我们的劳动就不算投资吗?也许真的不算 。 敌人嘛 。 吃干榨净敌人的财富可以不算原罪 , 特别我这样没成家可以吃父母的 。到农村挖河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 所以 , 当时到处平地起土 , 两道堤一夹 , 就是我们创造的“高底河” , 可以通水自流灌溉了 。我总爱和组长抬一只筐并故意让她一点杠头儿 。 因为我的肩膀早练出来了 , 但当我看见一根粗粗的槐木杠子往组长柔弱的肩上一放心里就猛地一沉 。 艺术家呀 , 饰演喜儿的主角呀!为了表演表现 , 干完收工 , 我就多了个小心眼儿 。 因为大家都拖着疲惫的身躯 , 肚子里的本钱又不足 , 我就主动让大家把来的时候肩扛的工具放在车上 , 由我拉回去 。 这样的辛苦就是不表演给大家看 , 谁还是盲人装作看不见不成 。 这样的收获就是常常有领导的夸奖传到我耳朵里 , 心里那个得意呀 , 总认为我可以提前“释放” , 回归到人间来 。劳动使我忘记了屈辱 , 得到的是领导和群众的夸奖 。 我年轻 , 我乐意干;自然也有说不出口的目的 。最心酸的一次就是国庆十周年大庆那天的劳动 。大街上一定人山人海 , 我和我包括组长在内的“同学”却被命令待在坑边挖烂泥 , 原因竟然是怕我们搞破坏 。 敌人嘛 , 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可是大家心照不宣 , 手里拿着工具就是不出力 。 工具不动 , 泥土等等照例不会自然运动的!我敢说 , 偷懒或者怠工 ,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劳动 , 劳动就是改造但也有有收获的时候 。我从学校出来后的“第一桶金”是这样得来的:市里部署要修通往陈留的简易公路...中午管一顿饭 , 简单得就是白馍任你吃但菜嘛就只有黑得发紫的咸菜...完成后评奖我拿了一等奖 , 大洋一元 。 主持修路的卢秘书——讲一个小插曲 。 那时候最时兴的就是谁谁有不满情绪就辩论他 。 施工时和当地头头发生矛盾...卢秘书一声“辩论他”大家一哄而上(谁不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不过 , 卢秘书可能忘了这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儿 。 突然 , 对方十分混实的头头也对其身后的人大喝一声“辩论他” , 于是 , 双方立刻形成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卢秘书一下子愣住了也蔫儿了——到处讲我如何如何卖力;其实暗地里我还笑呢 , 他“上当”了 。 我劳动好就是一种故意的表现 , 就是要你这一句夸奖一个金句而不是奖金的 。 因为每个夸奖都在积累我的成绩 , 为今后早日走出这个不但龌龊而且还丢人的鬼地方加分 。“拿人当牲口 , 还省草料钱” 。这种无偿劳动 , 再加一个“改造”的恶名 , 能否起到服人的作用?我至今还在怀疑 。 甚至 , 由于不懂经济瞎指挥为“超英赶美”建设了很多小炼钢厂 , 水泥厂...连粗放式经营也不算直接导致大量物资人力被白白浪费掉!然而 , 我有目的好好干 , 起码对我自己还是有点作用 。 “和尚”干得很好!“和尚” , 就是我剃了个光头后得到的“雅号” 。在这点儿 , 我相信 ,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无偿劳动再也找不到题目的时候 , 我就可以到处跑着打小工了 。 搬砖提泥 , 步行十几里到化肥厂管道队当小工...直到街办的鞋厂看上了我 , 就去当了一个学徒工 , 月收入18元 。 不过好像噩梦再加上饥饿仍然如影随形缠着我和几乎所有人 。 一次出门小解 , 厂长对我说 , 也不知道咋回事 , 到最后总要有一点出不来来却滴湿了裤子...这话他敢说而我绝对不敢 。 徐某在开除我的大会上 , 就连我母亲说了句“吃不饱可以多喝点稀的”而被街道批判都撂了出来...后来 , 组长也来鞋厂 , 当了一名从头开始的简易劳动活儿上鞋工 , 多劳多得...只是 , 她很少笑...当那些不知就里的老娘们知道他来自省话剧团后 , 还让她唱一个......我和组长的交往很多 , 日积月累也知道他许多事情 。 她 , 金黄色的头发 , 和我一般高的个子 。 大概比我大五六岁的样子 , 被划为右派后从省话剧团发配到古城住在娘家 , 还带着个孩子 。 她很要强 , 比如最重的挖河 。 当我看见粗壮的槐木杠子重重的压在她那柔弱的肩上 , 也就是压在艺术和艺术家的肩上 , 我的心就觉得猛地一颤......很多时候 , 劳动归来我们都是并肩走路 , 主要是我的问题需要弄明白太多了 。 可是竟有好事人跟在我们身后...很多事情逼得你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 想对谁诉说又不敢或者因为不知道找的人对不对而咽进肚子里 。 人生最为难的事 , 莫过于此了吧 。分页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