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警察带着七旬父亲去扶贫，母亲去村探望时病逝

摘要：大庆市肇源县四方山村是黑龙江省级贫困村，有建档立卡贫困户58人，多因病、因残致贫，没有村企，基础设施差。 2017年至2019年，大庆市公安局的禁毒警察付彦东受命驻村扶贫，多方尝试村企创业。从粘豆包到煎饼、辣椒酱，他筹建的食品厂发展迅速，上个月刚刚签下80万元的大订单。另一边，则是他与父母的巨大牺牲。母亲因脑动脉瘤住院，他把73岁的父亲付庆申带到村里照顾，结果父亲成了最年长的扶贫志愿者。付庆申是工程师出身，懂得维修锅炉、厂房设计，还跟着村民割高粱杆、叠煎饼、做包装箱，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不领薪酬。2018年春天，付彦东的母亲进村探望时突发脑溢血，抢救不及时，七天后去世，这成为付彦东永远的痛。葬礼后，他和父亲返村，继续开展扶贫工作。半年后全村脱贫，他以此告慰母亲。这是搜狐新闻“致敬中国扶贫者”系列的第四篇。

2020年7月底，付彦东到孟庆军家探望交谈。陈怡含摄文|陈怡含编辑|龚龙飞付彦东再次见到孟庆军，又快过去了一年。自从去年9月，他离开四方山村，在贫困户中，孟庆军的电话来得最多。老孟话不多，总是那么两句：“啥时候到家里坐坐？炖只大鹅招待你。 ”这次见面，他也没讲什么漂亮话。把付彦东迎进屋，瘦削的孟庆军转头就扎进后院的菜地，摘下一捧青黄色的小番茄，洗净端进来，又很快跑了出去，进进出出三四次才被叫停。付彦东问起家里缺些什么，他才打开话匣子，过去和垃圾场一样的后院，现在成了蔬果院园。孟庆军念叨起豆角、番茄、辣椒、茄子、洋葱、玉米，足够一家人吃。自己每天去收废品，这天上午刚赚了60多元。生怕付彦东不相信似的，他又补上一句，家里已经有7000多元的存款了。付彦东最庆幸的是，房前屋后再也没有酒的痕迹。过去，孟庆军是村里出了名的“酒蒙子”（东北话，意为酒鬼），一元钱一袋的劣质白酒，一天三喝，醉了就去村委会要吃要喝，很少出门打工。变化不止在孟家。付彦东任期内，四方山村的土路变成砖路，沿途添了30多盏路灯。农户先后加入种植合作社，不仅自己赚得更多，还让全村的贫困户每人每年增收1200元。村西头盖起的食品加工厂，最多时能为30多人提供就业岗位，最近刚和北大荒签了80万元的合作项目，年订单量翻了4倍，宽敞的新车间马上要竣工了。这些变化都要从3年前说起。最难的“案子”2017年9月18日之前，付彦东是大庆市公安局铁人分局禁毒大队的队长。他身材高大，鼻子挺拔，皮肤晒成古铜色，工作中神思敏捷，连续多年获得“铁人式民警”的荣誉称号。这天，他脱下警服、换上便装，前往四方山村，上任驻村第一书记。四方山村是大庆市公安局的定点帮扶村，位于大庆市肇源县东北方向3.5公里处，贫困户以因病、因残致贫为主。 2017年夏天，付彦东主动报名驻村扶贫。局里总共推荐30人，被选中的几率不高。出发的两天前， 9月16日，他在云南的缉毒前线接到指令，立刻返回大庆。那时，他对自己被选中的事还一无所知。出发时，领导下了“死命令”：任期两年内，四方山村摘帽，贫困户全部脱贫。抵达四方山村已是正午，喇叭播报着新任书记到来的消息。下午两点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时间没到，一位满身酒气的村民就冲进办公室，醉醺醺地向付彦东高声问道：“你就是第一书记啊？你带来多少钱啊？”付彦东一下子懵在那里。后来他才得知，这是位低保户，家中的危房没钱改造，拖了好几年，村集体欠着370多万元外债，也无力支持。更多的困难开始显现。最初的一个月，付彦东走访了全村90%以上的农户，对于建档立卡贫困户，更是三天两头拜访。不少场景超出他的预想，比如孟庆军家的院子像个垃圾场，荒草和人一样高，屋里黑漆漆的，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折叠餐桌，两个土豆，就是一家人的午餐；有位老人生病卧床，屎尿都在屋里，臭味弥漫，她的子女有些疯疯癫癫，帮不上忙；有人几年不洗被子，白被面盖成了黑色，扶贫工作队要帮他洗，他也不肯。付彦东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只能用“笨方法” 。贫困户的火炕不暖，他在网上做好功课，第二天就扛着工具过来，又是和泥又是抹炕；孤寡老人难过冬，他自掏腰包，买来全套取暖设备；好多人家的房屋、火墙、烟囱需要维修，买不起建筑材料，他把通讯录里的号码打了个遍，求朋友帮忙。

付彦东和扶贫工作队成员帮助贫困户安装锅炉暖气。（受访者供图）“输血”只是一时之计，更重要的是“造血” 。付彦东面临的局面大致如此：四方山村共有建档立卡贫困户23户58人，多数身患疾病，有劳动能力的以女性居多。他通过妇联在市里的月嫂班要到几个免费名额，却无一人报名。家里的病人或孩子需要照顾，她们根本走不了。因此，必须把项目建在村里。他四处考察，去过林甸县的养鹿基地、佳木斯市的稻田养蟹基地、伊春市的木耳种植基地，全都无法复制。四方山村靠近县城，养鹿味道太大；稻田养蟹的技术过于复杂；种植木耳需要盖大棚，启动资金太多；还有人提出种中草药，可那片土地靠近松花江，江水一涨，就把药材全淹了。付彦东当了30年警察，从没遇到过这么难的“案子” 。有天，他去贫困户家串门，恰巧遇到粘豆包出锅，女主人喊他赶快尝尝。他一口咬下去，味道、口感都比城里买的更好。他想起热播的《舌尖上的中国》，其中不少地方特色食品，都做成了规模较大的产业。粘豆包可以做成产业吗？付彦东赶快召集村两委开会，提出这个想法，多数人觉得可行。粘豆包是冬季食品，很快就要入冬，季节不等人。没有资金，他东奔西跑，最终说服大庆一家爱心企业投资20万元，购入生产设备。没有场地，他找到县教育局，多方协调，将一处闲置校舍用作厂房。11月1号，厂房开始动工。最年长的志愿者厂房改建时，哥哥打来电话，说母亲突发脑动脉瘤入院，已经瞒了付彦东两三天。那时他正在齐齐哈尔出差，要在两周内检查49个贫困村的2000多户贫困户，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十一二点。如果提前离开，其他人的工作量实在太重，一番犹豫后，他决定留下。几天后回到大庆，付彦东直奔医院。母亲面无血色，说话也不利索。她坚称自己没有大碍，劝说儿子回村。来慰问的领导提出将他调换回来，他开始动摇，可73岁的父亲强烈反对。去留两难，他和哥嫂开了个家庭会议，最终决定“分爹妈”——哥哥把母亲接到哈尔滨，他把父亲带去四方山村。分别那天，天空飘雪。这是老两口结婚近50年以来的第一次分离。开往四方山村的路上，父亲付庆申讲了一个愿望：“2018年8月是我和你妈的金婚纪念，如果她健康的话，希望你们哥俩把亲朋好友都叫来，证明我俩婚姻的幸福。 ”粘豆包厂有间空房，里面添了4张单人床，就是他们未来的住处。两人刚刚进院，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两三米高的锅炉议论纷纷。闲置太久，锅炉怎么烧也不热，大伙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付庆申退休前是水暖工程师，他爬上炉顶查看仪表，很快发现是锅炉是 “憋住气了” ，三下两下解决问题，厂房就暖和了起来。分页标题

付彦东和父亲住在厂里。（受访者供图）从此，付庆申成了四方山村最年长的扶贫志愿者。他利用工程师的经验，承担起规划厂房和院落的工作，反复修改手绘图纸，确保生产流程的合理性和水电线路的安全性。东北正宗的粘豆包底下有几道印纹，那是盖帘留下的痕迹，他和扶贫工作队去到50里外的村庄，用镰刀收割高粱秆，拉回厂房一一洗净，用来制作盖帘。短短一个月，粘豆包厂正式开门营业。超过十万人观看网络直播，礼物也刷了不少。 4天内，卖出了200多箱粘豆包，对于这个东北小村而言，是个可观的数字。开工的第一个月是最辛苦的，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夜里十一二点结束。付庆申年过7旬，也是一样的作息。有天晚上，厂里拖到8点才开饭，大伙怎么也找不到付庆申，最后发现他在锅炉房里，坐着低矮的板凳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扒煤的钩子。扶贫工作队的许小明拍了他两三下，都没把他叫醒。厂里只有5个贫困户拿工资，其他人都是义务劳动，许小明的父母和付庆申同龄，也过来帮忙。没人发过牢骚，每天夜里把机器和案板清理干净后，大伙还要聊一会天再回家。贫困户每月的工资是1500元，按照那年的标准，人均纯收入超过3335元即可视为脱贫，在粘豆包厂干到春节，她们的收入就超过标准了。变故冬去春来，付彦东的母亲病情好转，从哈尔滨回到大庆。父亲付庆申离开村子，和妻子团聚。粘豆包的季节过了，厂子不能长期停转，要继续为贫困户提供岗位。付彦东开始寻找接续项目，这次，他看中了山东的养生煎饼。2018年的五一假期，付彦东在山东考察，母亲打来电话，说自己恢复得不错，许久不见，想去村里看他。他含糊应下，说等到回村后商量。心里想着，考察结束后尽早回家，省得母亲舟车劳顿。没想到，回村当天父母就来了。接到电话时，他们已经到了肇源县城。母亲坐了接近两个小时的长途车，面露疲惫，还执意要到村里看看。狭窄、颠簸的土路和破烂的平房，与付彦东之前描述的美好景象相去甚远。看到父子俩的居住环境，母亲更是一阵心疼：厂里需要压井取水，最近的公共厕所在几十米外，没有冲凉的条件，只能拉好窗帘，用毛巾擦一擦，电视、无线网络更是谈不上了。付彦东原本计划第二天就把母亲送回大庆，早上醒来，却发现母亲嘴角歪斜、流口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付彦东急忙送她到县医院，经诊断是突发脑溢血，县医院没有相应的急救药，只能转往市里。折腾了五六个小时，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母亲住在ICU里，一直昏迷不醒。前面几天，家属不得入内探视，付彦东枯坐在病房外，内心煎熬不已。第4天，医生告诉他，母亲抢救回来的希望不大。后来，付彦东终于等到了10分钟的探视机会，母亲的氧气罩上没有多少哈气，她好像已经吸不进氧了。5月25日，付彦东的母亲离世。他深深自责，一夜之间白了不少头发。葬礼过后，他和父亲很快回到了四方山村。他劝过父亲，和哥哥去哈尔滨散散心。父亲很倔强，坚持回村。他想起父亲第一次进村时讲的那个愿望，如今再也无法实现。回村之后，父子俩像约定好一样，谁也不提伤心事，只是不停地干活。没过多久，粘豆包厂改建的食品加工厂开始运转，并注册了四方山村自己的品牌。付彦东找来杨洪英做厂长，她的父母在四方山村生活了数十年，起初并不支持她接手这个扶贫企业，因为许多年来，没有项目能在这里长久发展。杨洪英决定接手，一是觉得项目不错，二是被付彦东和父亲的经历感动。她早就听村里的亲戚讲过，他们带领贫困户做粘豆包时很是艰辛。2018年春节过后，她第一次去厂里考察，还没开工，就看到付庆申拿着扫帚在打扫卫生，厂房很冷，地上的水都是冻住的。从前她觉得扶贫多少会有些作秀的成分，这对父子让她彻底改变了想法。新厂的第一批产品是养生煎饼。付庆申负责最后的工序，叠煎饼、封袋、装箱，每箱20袋，装好后要贴上标签，他从未出错。后来做辣椒酱，村民把辣椒送到厂里，付庆申帮忙过称，把次品挑出来。熬酱时，一熬就要四五个小时，搅拌得手臂酸痛。

食品厂在生产煎饼，右一为付庆申。（受访者供图）厂里有许多人管付庆申叫“老爸” 。杨洪英总说， “老爸眼里有活” 。看到纸箱不够了，自己默默去做，两三天就糊了好几百箱。有天晚上付彦东发现，老爸怎么不洗脸呢？“手疼，不敢洗” ，为了做纸箱，他的双手肿了起来，而且有些脱皮。2018年夏天，在哈尔滨国际经贸洽谈会上，省里的领导到四方山村的站台品尝煎饼，越嚼越喜欢，站着把一袋煎饼吃光了。厂里备了7天的货，第3天就全卖完了。离开之后并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成功。厂房前有片空地，付庆申和杨洪英的父母试着种了两亩水果玉米，种子价值不菲，冬天能卖到七八块钱一穗，如果试验成功，就可以向贫困户推广。从刨地、播种开始，全靠人工。有次割杂草，付彦东穿了条短裤，后来双腿就生了疮。可惜试验失败了。村里的百姓都吃不惯南方的水果玉米，没人愿意试种。而且种植需要单独的田地，如果和普通玉米混种，授粉时就会杂交。快成熟的水果玉米还招老鼠，试种时有五分之一都被老鼠啃了。冬天不能种地了，付彦东就想把玉米地做成溜冰场，给村里的孩子一个玩耍的地方。入冬前已经钉好了围栏，又从县宣传部借来彩旗，插到四周。他和父亲浇了20多天的水，每天都挑四下无人的时候，要么早上四五点，要么夜里十一二点。后来南边的冰已经几十公分厚了，北边还没起冰碴。他们找人用专业设备一量——北高南低，差了50公分。好在就半块地方，也有不少孩子来玩，付庆申在厂里干活，都听得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就在2018年冬天，四方山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全部脱贫。付彦东终于能够告慰母亲。卸任前，付彦东回顾了两年来的工作。他带领村民成立了种植合作社， “土地连成片后能实现机械化，统一包装出售也能打开销路” 。农户们除了外出打工的工资，还有合作社的分红，贫困户也以带资入社的方式，每人每年增收1200元；为了让贫困户甩掉“等、靠、要”的思想，他筹建了爱心超市，设立积分制度，鼓励贫困户赚取积分兑换生活用品；食品厂每卖出一箱产品，就有1元钱进入村里的扶贫基金，有人用这笔钱修了房子，有人申请到了“扶贫奶牛”……2019年9月，付彦东和父亲离开四方山村，付彦东没有专门去贫困户家告别，怕控制不住情绪。付庆申最放不下食品厂，临走前嘱咐杨洪英，千万给锅炉再加一层炉壁。年末回访时，炉壁已经安上了，厂房明显暖和了许多。回到大庆后，付庆申的体重降下来了。在四方山村时，他有一百三四十斤，如今工作量小了，胃口就小了，体重不到120斤。偶尔听到儿子讲起村里的消息，孟庆军家添了新衣柜，加入合作社的农户越来越多，种过玉米、浇过冰场的那片空地也要修成休闲广场了。2020年7月，付彦东再回村，村干部告诉他，村里开始新一轮的人口普查，用的是他父亲画的示意图。那是驻村的第二年，付彦东带着父亲挨家挨户走访，父亲带个木头夹子，在路上画几张草图，晚上又改到深夜。用了近两个月，几十张小图拼成一张完整的示意图，清晰地标注了每户人家，以及村里的道路、厂房、农田和水系。付彦东没能去食品厂看看，厂房正在扩建，路不好走。厂里刚刚和北大荒集团签订合同，是他牵的线。这是一笔大订单，一年不少于两万箱，总产值能有80万，是往年订单的四倍。分页标题

2018年，付彦东在农民丰收节上推广四方山村的煎饼和辣椒酱。（受访者供图）厂长杨洪英最近忙坏了。她隔三差五从县里跑到市区，和北大荒集团商议订单细节。有位客户想在苏州建分厂，开了两千多公里的车过来，她陪着考察。另外，还要抽空和MCN机构对接，商量网红直播带货的事。她为食品厂购进了一批新机器， 9月初到位。那时厂房也扩建好了，会有更多的村民来工作。今年春天，付庆申搬进了新家，原本是儿子买给父母享福的，如今只剩他一人。新家有大飘窗，窗前种满了植物。几盆绿萝长势不错，这是付庆申特意为食品厂养的，等到厂房修好，就送给杨洪英，让她摆进新的车间，放在阳光可以照到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