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木|逝者|盲文出版人陈水木:从未看过世界,却能照亮万千人生
中国盲文出版的奠基人之一、中国盲文出版社原技术副编审陈水木 , 于8月14日因病在京逝世 , 享年89岁 。
1955年 , 中国盲文出版社成立两年后 , 陈水木从上海盲校调至北京 , 在盲文出版社开始校对、编译等工作四十年 , 直到1994年退休 。
生来失明的陈水木 , 从未亲眼看过世界 。 从事盲文出版工作后 , 陈水木通过盲文与世界连接 , 盲文书成为陈水木的“光” , 透过一册册盲文书 , 更多盲人得以 “看”世界 , 而陈水木自己 , 也成为照亮别人的“光” 。
较真的“马儿”
在出版社里 , 大家都管陈水木叫“马儿” 。
这个外号 , 来自陈水木的盲人同事 。 年轻时 , 陈水木走路利索 , 爱穿皮鞋 , 没有配导盲犬 , 在单位也从不使用拐杖 , “每次出场 , ‘哒哒’地就来了 , 速度非常快 , 仿佛失明对他来说没什么限制 。 ”儿子陈旗说 。
“马儿”陈水木 , 就这样走到东来走到西 , 从日出走到日暮 , 从壮年走到暮年 。
直到70岁之前 , 陈水木上楼还一步跨两个台阶 , 陈旗很担心 , “有时候一步还跨三个阶梯 , 最少一步迈俩 , 他又看不见 , 我真怕他摔了 。 ”
“马儿”不仅走路快 , 还向往着奔跑 。 上个世纪70年代 , 陈水木听说残疾人奥林匹克运动 , 回家就宣布要报名参加 , 并立刻开始训练计划 , 在家练跑步、爬楼梯 。
虽然最终没有成行 , 但陈旗觉得 , 无论生活多难多苦 , 父亲都对生活抱着渴望和向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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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中的陈水木 。受访者供图
曾与陈水木共事的陈倩告诉新京报采访人员 , 早年的盲文校对需要盲人打字录入 。 一校之后 , 如果要更正 , 原有盲文的位置会变 , “一般我们要翻半天 , 但陈老师能用左手摸着老版本 , 右手摸着修正后的版本 , 熟练地找到盲文的位置 , 对应上 , 动作很快 。 ”
风风火火是陈水木的风格 , 即便在退休后也不改本色 。 下午两点 , 如果出版社的校对人员听到电话铃声 , 那多半是“陈爷爷”又来纠正错误、关心慰问 。
在滕伟民的记忆里 , 陈水木可以直接阅读盲文版的英语杂志 。 有一次 , 出版社有外宾考察 , 一时无法找到同时精通盲文和英语的翻译 , 沟通产生困难 , 最终还是陈水木挑起大梁 。
“在盲文出版界 , 黄乃第一 , 陈水木说第三 , 没人敢称第二 。 ”在盲人协会原主席滕伟民看来 , 陈水木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盲文专家” 。
除精通英语和盲文外 , 陈水木还懂国语点字和粤语点字 , 在行业中并不多见 。
专业水平高的陈水木 , 涉及到工作 , 往往 “较真” 。 即便是退休后 , 陈水木也经常给出版社打电话 , 要求更正差错 , 有时候电话直接打到副总编 ,“这是原则问题 , 错的东西让别的盲人怎么学?”
“天堂没有拐棍儿”
在陈旗的记忆中 , 父亲一辈子只掉过两次眼泪 。
其中一次是陈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 和同学打闹时 , 突然一只眼睛看不见 。 父亲的单位出车将陈旗送到同仁医院 , 后来 , 陈水木在单位里痛哭 , “我眼睛看不见 , 我儿子眼睛怎么也看不见了 。 ”
陈水木是孤儿 , 6岁被送到上海盲校后 , 历经战乱 。 建国后不久调来北京 , 冬天家里没有暖气 , 室内冻得结冰 , 为补贴家用 , 陈水木养了30只鸡 , 每天凌晨4点摸起来喂鸡 。
但是多年间 , 家人没听到陈水木抱怨过一句 。
陈旗12岁前 , 一直跟着外婆在安徽农村生活 。 有时候 , 父亲会来看望他们 。 陈旗说 , 也许因为长期独居 , 年轻时的父亲并不太会照顾人 , 1972年 , 母亲带着陈旗和妹妹迁往北京 。 也就是从那时起 , 一家人才开始亲近起来 。
从南方到北方 , 母子水土不服 , 经常生病 。 每天清早 , 陈水木喂完鸡 , 就拿着铁皮饭盒去单位食堂打饭带回家 。 到了7点 , 陈水木背着小女儿出门 , 拄着拐杖 , 倒4趟车 , 把孩子送到幼儿园 。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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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陈水木 。受访者供图
回来路上 , 往往还要去广安门背一麻袋菜回来 , 因为那里的菜便宜 。
有一天放学 , 正下着大雨 , 陈旗在回家路上看到了父亲 , 一手拄着拐棍 , 一手扯着背上的一麻袋白菜 , “那得多沉呐 , 又下着雨 。 ”
父亲在雨中的剪影 , 在陈旗脑海里印了一辈子 。
今年 , 陈水木一直念叨着 , 要攒钱给孙女过30岁的生日 。 为此 , 一家人早就订好餐馆和全家福合影 , 给陈水木穿的衣服也已经挑好 。
一周后的全家聚会 , 陈水木最终没有赶上 。
“天堂没有拐棍儿 , 愿老头儿健步如飞 。 ”站在陈水木的墓前 , 陈旗决定 , 带走这根父亲生前常用的拐棍 。
照亮盲人的光
未退休时 , 陈水木是单位文艺汇演的主力 , 手风琴、钢琴都弹得好 。 上个世纪70年代末 , 出版社曾组织一次社庆 , 社歌便是由陈水木创作 , 歌词、作曲全“包圆儿” 。
陈水木曾经在盲校任教 , 学生记得 , 这位“陈老师”不仅会弹很多首曲子 , 还会系统讲解音乐曲目的历史、音乐符号如何使用 。
从业多年 , 除编译不少盲文书籍外 , 陈水木还著有《盲文音乐符号讲座》等书 。 这本书是目前盲人学习乐谱使用最广泛的教材 , 系统讲解乐理、乐谱方面的知识 , “盲文音乐符号最早是外国人创立的 , 中国人照搬过来 , 陈老师将这些翻译、借鉴过来了 , 在一些解释上和用法上 , 中国盲人能学得明白了 。 ”学生滕红雨说 。
下棋 , 也是陈水木的拿手绝活 。 一方棋盘 , 行军布阵 , 纵横其间 , 都靠着脑子记忆 。
滕伟民记得 , 有一年谢觉哉来盲文出版社视察 , 听说陈水木棋艺不错 , 当场对战三盘 , 结果陈水木两胜 。
由于看不见 , 陈水木只能摸着棋盘、听人说棋路 , 然后默记棋局 , “一盘棋下来 , 他能背下这盘棋的棋谱 。 ” 陈旗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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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陈水木 。受访者供图
退休后 , 陈水木的生活变得简单 , 除偶尔去出版社开讲座、开会 , 大多数时间就在家听收音机 。 陈水木是北京国安队的球迷 , 每次比赛 , 都要守着点去收听赛况 。
没事的时候 , 陈水木就和老同学打电话聊天 , “我都不知道是谁 , 反正每次一打电话 , 就要给人汇钱 , 他觉得自己现在生活条件还可以 , 但他的同学们都很可怜 , 逢年过节都得寄 。 ”陈旗说 。
一个月前 , 滕伟民突然接到陈水木的电话 , “他说 , 老滕 , 我觉得我可能不行了 , 我对你最信任 , 我有一些资料要送给出版社 , 将来盲文出版一定用得上 。 ”
这些资料 , 都是陈水木退休后整理的 。 其中一份是盲文同音异字的分类总结 , 另一份是汉字唯一读音的盲文字总结 。 滕伟民说 , “他的资料 , 每一本都可以出一本书 。 因为盲文是没有音调的 , 但汉字有四声 , 这种总结能让盲人阅读书籍时省很多事 。 ”
陈水木曾有一个笔名叫 “陈曙” , “是曙光的曙 , 渴望曙光” , 陈旗说 。
没有亲眼见过汉字 , 可能是陈水木一生最大的遗憾 。 滕伟民曾经在老爷子的掌心 , 比划过“陈水木”三个字 。
滕伟民记得 , 那一刻 , 陈水木说:“真美啊 。 ”
见习采访人员 汪畅 编辑 王煜
校对 危卓
(责任编辑:冉笑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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