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一条公路改变独龙族


_本文原题:一条公路改变独龙族

新京报|一条公路改变独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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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 , 站在山头俯瞰独龙江乡 。

新京报|一条公路改变独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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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 , 献九当村副主任肖龙站在村委会门前 。
2015年改建后的独龙江公路通车 , 独龙江乡走上脱贫快车道 , 2018年脱贫出列
7月23日清晨 , 一场大雨过后 , 高黎贡山云雾缭绕 , 横断峡谷的独龙江千曲百回 。 山坳村舍的女人们席地而坐织着约多(独龙毯) 。 84岁的丁秀珍已经许久不织约多了 , 2014年她搬进了山下崭新的安居房 , 旅游旺季的时候 , 丁秀珍到村里的农家乐和游客们拍照 , 一个月能挣3000元 。 丁秀珍所在的云南怒江州贡山县独龙江乡 , 是独龙族的唯一聚居地,一直是云南乃至全国最为贫穷的地区之一 。 数据统计 , 2010年时 , 6930多名独龙族人中 , 贫困人口3480人 。 2010年1月 , 独龙江乡开始实施安居温饱、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社会事业、素质提高、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六大工程” 。 2014年,独龙江公路高黎贡山隧道全线贯通 , 结束了独龙江乡每年半年大雪封路的历史 。 2018年独龙江乡脱贫出列 。
富裕路和富裕果
独龙族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 。 直到独龙江公路贯通之前 , 每年11月到次年5月 , 暴雪封闭了高黎贡山海拔3672米的南磨王垭口 。
到了封山期 , 外面的人进不去 , 里面的人出不来 。 村民之间的通讯靠放炮 , 全乡与外界的联络仅依靠一部手摇电话 。
彼时 , 全长65公里、开凿于1964年的人马驿道是独龙族人与外界联系的生命线 。 生产生活物资靠人背马驮 。 “最后的马帮”一直持续到上世纪末 , 他们需要在每年6月份开山解封的季节 , 把粮食、盐巴、药品和生产资料抢运进山 。
每年封山之前 , 独龙江乡6个村的干部带领本村二三百人 , 要步行3天到贡山县领取免费发放的化肥、粮种、洋芋、塑料薄膜等 。
巴坡村村民迪世荣和弟弟迪要华当时是国营马帮的赶马工 。 迪世荣回忆 , 国营马帮有500多匹骡马 , 40多名赶马工 , 每年的运输任务不低于110万斤 。
6月到10月是雨季 , 马帮几乎天天泡在雨中 。 迪要华记得 , 当时20岁的他用塑料薄膜蒙住头 , 打着手电筒冒雨赶路 , 天黑睡在路边的树下 。
为了改变封闭、闭塞、贫穷的局面 , 一条耗资超过1亿元的公路最终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动工了 。 1999年9月9日 , 独龙江公路竣工通车 。
2011年 , 独龙江公路改建工程开工 。 2015年11月 , 改建工程完工 , 独龙江乡彻底告别了每年有一半时间大雪封山不通公路的历史 。 这条改建后的公路被称为独龙族人的“富裕之路” , 隧道贯通后 , 从独龙江乡到贡山县 , 开车只需要3个多小时 。
迪世荣把位于人马驿道入口的老房子推倒 , 盖了新房 , 开了一间小卖部 。 清闲的日子里 , 妻子煮几盘毛豆 , 他和邻居们聚在一起聊天、喝酒 。 迪要华则在村里种草果 , 养蜂、养鸡 , 日子过得恬淡自在 。
在孔当村的岔路口 , 竖着一个牌匾 , 上面写着“脱贫只是第一步 , 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 ”背景图是人们在江边公路上堆满红彤彤的草果 。
如果说公路的修通是打开了致富之路 , 那么种草果 , 则是独龙族人的致富经 。
种草果之前 , 独龙江乡也尝试过种植其他作物 , 大多以失败告终 。
考虑到草果在林下种植 , 药食两用 , 既不破坏森林资源 , 又能适应潮湿的气候 , 老县长高德荣决定开辟一片草果基地 , 试验草果种植 。
但独龙江乡最初推广种草果时 , 并不顺利 。
48岁的孔志强现在是草果大户 , 在他的记忆里 , 2010年前后 , 乡里开始推广种植草果 。 村民们背着背篓来领草果苗 , 回去半路就丢掉了 , 他们没意识到草果的经济价值 。分页标题
2017年 , 每斤草果的价格涨到了10块钱 , 村里种草果的人成了第一批富起来的 。 看到经济效益后 , 其他村民也纷纷效仿 。
现在 , 孔志强已经有41亩草果地 , 再加上种葛根、洋芋 , 一年的收入是5.5万元 。
30岁的丁尚华是献九当村村民 , 是村里少有的愿意外出打工的人 。 2008年 , 18岁的丁尚华来到东莞打工 。
打工的经历 , 让他脑子“活络”了起来 , 10年前 , 他返回独龙江乡 , 干起向村民们收购草果的生意 。 现在 , 他买了3辆车 , 一辆运草果 , 一辆拉客 , 另一辆是私家车 。
丁尚华想着以后在昆明买一套房子 , 让自己的孩子在昆明读书 , 真正地走出大山 。
乡里从没这么热闹过
2019年12月 , 独龙江旅游景区被评为国家3A级景区 , 乡里的旅游业也搞得越来越红火 。
去年8月 , 丁尚华在献九当村村委会附近开办了一家农家乐 , 门口竖起了“原始部落”的牌子 。 他雇了3个纹面女、6个服务员和2个厨师 , 一天最低接待150个客人 。
丁尚华的邻居肯秀全夫妇 , 也办了一家农家乐 。
去年国庆期间游客爆满 , 乡政府限每天最多进300个 。 尽管如此 , 乡里的宾馆仍无法容纳 , 有的宾馆涨到了800元一晚 , 很多人只好搭帐篷露营 。
肯秀全夫妇看到了商机 。 他们贷款55万元 , 承包了集体经济房 , 开了农家乐和客栈 。 最多的时候 , 每天接待七八十个客人 。 夫妻俩的农家乐被评为重点旅游示范项目 , 政府一次性补助了10万元 。
驻巴坡村扶贫队长许讯东来自怒江州公路局 , 去年3月到独龙江 , 这一年多来 , 他一直在带动村民发展产业 。
乡里野生的马蜂多 , 对蜜源的要求也不高 , 他带着村民养起了马蜂 , 他寻思等到10月份马蜂产了蜂蛹 , 游客涌进来 , 就能有收益 。
还打算建几个观鸟台吸引拍鸟爱好者;养独龙鸡打造出一个品牌 。
独龙江乡也吸引了不少影视剧组在这里取景拍摄 。
导演姚庆涛在拍一部名为《春来怒江》的电影 , 讲述了下派到独龙江乡的第一书记 , 带领村民们实现乡村振兴的故事 。
剧组在村委会架起机器 , 穿着彩色独龙族服装的村民 , 一早就成群结队地来到了片场客串群众演员 。 一位村民感叹 , 乡里从没这么热闹过 。
从巫师到医生
51岁的黎强是一个黑壮的圆脸汉子 。
黎强14岁时 , 父亲偏瘫 。 独龙族巫师南木萨来了一趟又一趟 , 终究无力回天 。 当黎强成为怒江州卫生学校临床医学的学生之后 , 才明白父亲死于脑溢血 。
在黎强的小时记忆中 , 他所在的龙元村每年总有很多人死去 。 独龙江每个村都有巫师 , 却没有医生 。
当时 , 独龙江乡基本没有医疗条件 , 各种疫病流行 , 人均寿命仅30多岁 。
黎强刚参加工作 , 就负责整个乡的防疫 。 他沿着独龙江到最南端的中缅边境 , 翻山越岭 , 走猴子路、上藤桥、过溜索 , 走遍了村村寨寨 , 宣讲常见病预防和传染病防治法 , 每接种完一轮疫苗 , 需要三个月时间 。
六年后 , 独龙江乡的预防接种率从0提升到98.5% 。
在独龙江行医20多年的孟文新也有类似经历 。 2000年时 , 他所在的巴坡村卫生室还只是一间很小的木板房 , 急诊、治疗、存放药物全在里面 , 孟文新不得不在自己家接诊病人 。
从医后 , 孟文新背着铁皮药箱、穿着军绿色的解放鞋穿梭在高山峡谷之中 。 有些路段只能步行 , 去家里看一个病人要花一天的时间 。
找孟文新看病的村民生活贫苦 , 几块或几角的药钱都打个欠条 。 直到前几年 , 孟文新再没收到过欠条 。 他把累积的近万元发黄的欠条撕成碎片 , 丢进了垃圾桶 。
如今 , 巴坡卫生室是一排刷着粉色油漆的平房 , 设有明亮宽敞的公卫室、药房、观察室、留观室等 。 卫生室有了一批新设备 , 随时能给村民们测量血压、心电图、血糖和血红蛋白等 。分页标题
孟文新成了签约的家庭医生 。 他贷款5万元买了一辆面包车 , 专门接送病人 。
再也没有逃学的孩子
2006年 , 独龙族女孩高琼仙考取中央民族大学 , 她曾做过一次问卷调查 , 村民大多认为孩子“读到初中就够了” 。 如今 ,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 。
据统计 , 独龙族目前已经有3名博士生、2名硕士研究生、29名本科生 。 全乡适龄儿童入学率100% , 义务教育阶段辍学率为0 。
独龙族男孩肖龙2012年以贡山县第一名的成绩 , 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 。
毕业后 , 他选择回到独龙江 , 担任献九当村副主任 。
贡山县农业农村局要在独龙江乡开班培训养蜂技术 , 肖龙一户户动员村民参加 , 给学员们争取到了180个蜂箱 。 在他和村干部们的努力下 , 2019年献九当村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7322元 , 基本实现每个农户有1至2个增收脱贫产业的目标 。
巴坡村的老校长木文忠至今还在讲台上教课 。 他经历过茅草屋盖的教室 , 如今在崭新的乡九年一贯制学校教数学、科学 。 “再也没有逃学的孩子了 , 他们相互攀比谁更用功 , 有些孩子跟我说 , 一定要考到北京去长见识 。 ”
公路修通后 , 涌来了各地的大学生到独龙江支教 。 云南大学的李思媛是其中之一 。 “2015年第一次来这里 , 小朋友们脏兮兮的 , 我成了全校9个年级孩子的理发师 , 监督他们洗漱、洗衣服、洗澡 。 ”
村小经常停电 , 支教的大学生们用奖学金购置了4台发电机 , 自己制作珍珠奶茶、仙草芋圆 , 煮饺子和汤圆给孩子们吃 。
李思媛刚来支教时 , 曾问孩子们梦想是什么 。 大多数孩子一脸茫然 , 也有人低声说 , “想买一辆摩托车 。 ”几年后 , 再问这个问题 , 她得到了上百种答案 。
“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数据统计 , 截至2019年底 , 独龙江乡农民人均纯收入7637元 , 同比增长25%;累计脱贫退出613户2329人 , 贫困发生率由2014年的37.4%下降到目前的0.34% 。
“整个怒江脱贫的变化是看贡山 , 整个贡山的脱贫看独龙江 。 ”贡山县分管扶贫工作的副县长和晓宝说 。
独龙江乡乡长孔玉才说 , 如今全乡完成草果种植66086.5亩、葛根种植734.45亩、黄精种植696亩、蔬菜种植90亩、羊肚菌种植473亩、重楼种植1718.6亩 , 实现产业发展全覆盖 , 逐渐形成了特有独龙江地理标志性的品牌 。 “但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 , 独龙江乡达到摆脱贫困全面小康的目标还有一定差距 。 比如 , 基础设施及配套服务设施建设滞后……”
如今 , 孔玉才最头疼的仍然是路的问题 。 “每年雨季都有塌方 , 进入11月后 , 虽然结束了大雪封山的历史 , 但还存在遇到暴雪灾害 , 封一个星期左右的情况 。 ”
独龙江公路给独龙族人带来了财富 , 如今却成为他们进一步发展的掣肘 。 路况不便 , 发展旅游产业就受到制约 。 孔玉才设想过 , 经由邻镇丙中洛另开一条新公路 , 游客从原来的公路进入 , 从新公路返程 , 就不会受困 。
在孔玉才的设想里 , 不管以后独龙江怎么发展 , 都要重点保护生态环境和独龙族的文化 , “这片净土要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 ”
***采访人员 王昱倩 实习生 杜萌
【新京报|一条公路改变独龙族】A08-A09版摄影/***采访人员 赵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