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电影《暴雪将至》：大雪、小人物与命运 |暴雪将至|段奕宏

犯罪电影通常有两种叙事手法。第一种是侦探视角，叙事着重破案过程，常见于经典侦探小说的改编的电影作品；例如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里经典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四签名》，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两部已经不知被改编过多少遍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和《东方快车谋杀案》。第二种是罪犯视角，由于这种视角下叙事重点由破案过程转为犯罪动机，案件的叙事内容也因而变得更加丰富，能给予演员更多的表演机会；例如《亡命天涯》就讲述了一个被陷害杀害妻子而被逼逃亡的外科医生如何自证清白的故事，电影中哈里森·福特和汤米·李·琼斯一幕又一幕的“双雄对决”堪称经典；另一个例子是2008上映的美剧《绝命毒师》，布莱恩·科兰斯顿演活了沃尔特·H·怀特这个走投无路的化学老师如何一步步成为大毒枭的心路历程，这个角色也为他三次赢得艾美奖剧情类最佳男主角。

本文插图
犯罪推理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

本文插图
2008上映的美剧《绝命毒师》
近些年犯罪电影出现了第三种叙事手法，就是把叙事视角放回侦探一方，但在破案之外加入更多有关侦探人性的故事。比如说2014年评价极高的HBO电视剧《真探》，正如电视剧的英文剧名《True Detective Season》一样，它既讲述两位警探破案的过程，但同时也一步步展现他们人性中黑暗的一面，这其实是把侦探这类角色还原到现实的做法。

本文插图
2014年评价极高的HBO电视剧《真探》
再者就是2017年上映的国产电影《暴雪将至》运用的正是上述的第三种叙事手法，这已经是段奕宏自《烈日灼心》和《记忆大师》后，短短几年内第三次饰演侦探了；段奕宏不愧是国内中生代男演员中的好戏之人，如此频繁地饰演同类角色，竟然每次都能演出新意，实在是厉害；不同于《烈日灼心》里冷静干练的刑警伊谷春和《记忆大师》里性格阴柔以警官身份作掩饰的杀人犯沈汉强，在《暴雪将至》里他饰演的余国伟是一名“假”刑警，真正职业其实是国有钢铁工厂里的保安，如此有趣的角色设定，是因为它要同时服务于电影中“大雪”、“小人物”和“命运”的故事核心线索的需要，导演也借助这些核心线索反映出九十年代改革大浪潮背景下小人物的悲剧，导演所期望的是我们能从“人的迷失”里看见“人的觉醒” 。

本文插图
段奕宏在电影《烈日灼心》中出演伊谷春

本文插图
段奕宏在电影《记忆大师》中出演沈汉强

本文插图
段奕宏《暴雪将至》中出演“假”刑警余国伟，凭此角色获得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电影讲述了九十年代北方一座宁静冬日阴雨连绵的小城，竟接连发生一连串女性被杀弃尸荒草丛中的冷血命案，遇害的女性都是当地国营钢铁工厂里的女工，警方依地缘关系研判，凶手极有可能是厂内人员；钢铁工厂的保安余国伟（段奕宏饰）一直向往当警察，每次警方做现场勘查，他都跟前跟后的问东问西，他期盼能从中得到蛛丝马迹的线索，协助警方破案，破例让他转业为真警察。钢铁厂里常失窃一些物品，大伙都清楚是监守自盗，保安和品管员各偷几样变卖贴补家用，彼此心照不宣，唯独余国伟不但不参与盗卖这事，还非常较真的把人逮捕送办；逢盗必破工人戏称他为“余神探” ，他心里乐呵呵的，却不知厂里同事冷眼旁观他的行为，不时揶揄他几句，暗地里预示着他栽跟头......

本文插图
电影《暴雪将至》宣传海报大雪：人的迷失
这部电影的架构酷似奉俊昊的《杀人回忆》，皆是以一桩连续杀人事件，勾勒当时的时代氛围与转折。电影也有一些角色上的设计，例如只要盯着众人的眼睛，就能找出凶手，那种直觉在奉俊昊式中也出现过，然而两部电影中的角色有着迥异的结局。

本文插图
电影《杀人回忆》中奉俊昊式眼神

本文插图
电影中段奕宏出演的余国伟剧照
电影开头，被放出来的主角余国伟强调自己的名字是“多余的余” ，乃是一个极大而显着的讽刺；就如同他当初事件发生的那段期间，他不是一位警察，而是担任协警的工厂保安干部（工厂保卫科），虽在权力链条的一环里，但在真正的警察面前没有地位，如此尴尬的处境，更体现了权力文化里对小人物的胁迫。认为凶嫌太过残酷是其次，余国伟更为了想急切破案升官，逃离这个不上不下的位子，反而酿成一连串的灾难，这也是导演在映后所提出的观点：人的迷失。分页标题

本文插图
电影中段奕宏有着部分精彩的打斗戏
电影里“大雪”一共出现了两次。
一次发生在电影前半段余国伟成为钢铁厂劳动模范的表彰大会上，那次降落正站在台上讲话的他头上的其实是棉花而非真的雪，后来我们知道成为劳动模范这件事情只是余国伟的幻想，他在那场假雪中感受到的成就感自然也是假的。

本文插图
第一次出现的是棉花而非真的雪
现实是当大雪真的下来的时候，都是他人生中的悲伤片段。第一次下大雪的年份是1997 ，这时候国内正在进行声势浩大的国企改革，余国伟因此下岗，这次遭遇使他出现了精神错乱，固执地认为同厂的一个工人就是凶手，最后因为把人打至重伤而入狱十年；十年后，余国伟出狱，通过刑警老张留给他的信件，他终于知道原来那次追逐打斗后，真凶早已死于交通意外，自己后来所做的一切，无论理智的还是不理智的，全都失去了意义，不由得令人感到一阵唏嘘。

本文插图
电影中余国伟获奖的剧照
电影结尾时当心灰意冷的余国伟正要坐车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由于汽车启动不了被困，这时候又下起了大雪，时间是2008年，至此大雪把“人的迷失”故事线索汇总， “大雪”是暗示像余国伟这等小人物的“迷失” ，无论如何努力，始终逃不出被困的命运，或者这又像是在诉说改革大浪潮背景下经济的发展，背后是无数小人物不断努力付出换来的成果。

本文插图
电影最后一次出现雪花是2008年了，此时余国伟已经入狱十年，刑满释放小人物：人的绝望
这部电影更多的是通过燕子（江一燕饰）这一小人物来反映出时代背景下人们由希望到失望的转变过程。

本文插图
江一燕在电影中饰演燕子剧照
刚看完或许有些疑惑，安排燕子自杀是不是太过了些？然而这得再回推好几步才能了解；首先得回到主角身上，起初他为了逮捕可能的嫌犯，将假证据的海报贴在墙上，并用他自信的眼光找到一位可疑人士，接着与搭档开始行动；但捕捉过程中搭档意外地死亡，在他死前竟袒露了内部人已被收买，接收一连串残酷真相的清廉主角除了悲愤无措，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加诸在这个案件上，于是他更努力地想方设法，恰巧发现燕子想开理发厅的念头，将她刻意安排在嫌犯会出没的地方来引诱嫌疑犯，每晚在斜对面的小馆里吃饭，看着嫌犯上门理发。
段奕宏和江一燕在电影中有着诸多的感情戏
燕子以为她终于能逃离原本的生活，重新开始，因为余国伟是她的希望，然而这个危险的计划断送了他与情人燕子的关系，更让燕子怀疑主角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燕子始终无法离开这个破败的小城，余国伟也是；直到电影结束，这些细腻铺陈的连环关系，都是来推进燕子最后的选择，让一个原先以为有了希望又失望的人，太过冲击的现实实在难以面对，只好了结一切，在余国伟的面前。

本文插图
电影中江一燕饰演的燕子
更讽刺的是，原先以为能提供有利线索的目击者，却是糊弄他一番的女人，落到这种下场的余国伟，已无法用正常人的思考方式，才在后来展开视为个人暴力、发泄的行径：在暴雨中打死那位完全不是凶手的可怜人。

本文插图
电影中段奕宏和江一燕两人的感情戏命运：人的觉醒
余国伟为自己莽撞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被厂里开除，入狱服刑十年。其他的保安对余国伟的遭遇，都以早知道会如此做结，大伙监守自盗从不邀他，就是因为他那执拗的正义感牛脾气，连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肯。

本文插图
这一剧照有着说不出的压抑感
十年期满，余国伟去养老院探望当年声称退休，就要返回江南老家抱孙子的队长老张（杜源饰），却留在小城终老，不时给狱中的余国伟写信。

本文插图
杜源在电影中饰演刑警队长老张
余国伟到了养老院，看见坐在轮椅昏睡的张队长，看护确认余国伟身份后，交给他一封信，信中说明当年与他发生追逐打斗遭车撞丧命者确实是真凶，警方早已锁定他的身份，准备逮人，却发生那起交通意外事故，连续杀人案只好草草结案。分页标题

本文插图
电影中余国伟入狱十年，刑满释放后与老张相见
余国伟回到的解散的钢铁工厂，早已人去楼空，听说即将拆除，余国伟征得看守门卫的同意，入内凭吊过往岁月。他站在大礼堂时，对门卫说起自己当选劳动模范在这里接受表扬，他还代表工人致谢词的风光往事。

本文插图
电影中余国伟像门卫讲述当年的“光辉事迹”
门卫嘿嘿冷笑回他：保卫科没效益，厂里评劳模，从来没给过保卫科。

本文插图
电影中余国伟的“光辉事迹”被工厂的门卫全盘否定了
余国伟无言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是的，那场风光表扬劳动模范大会是他的幻想。因为太想转业为警察，争取高薪配到好宿舍，就能向在夜总会唱歌的燕子求婚，九七香港回归祖国，能带她去香港玩，想太过头了，他精神都错乱了，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

本文插图
破旧不堪的大舞台和余国伟的“光辉事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气象预报百年暴雪即将来临，余国伟搭上公共汽车将离开这毁掉他大好青春岁月的城市，汽车行驶一小段路，就因大雪受困停驶，余国伟望着车窗外绵绵不断的雪花，发觉自己的人生拼命努力脱困，仍脱逃不了暴雪所困，终至一无所有。

本文插图
余国伟望着车窗外绵绵不断的雪花，流露出一种无奈的眼神结语：暴雪将至
电影安排在冬天，整部电影都在“下雨”（是的，不是在下雪），呈现湿气阴冷的气氛。雨模糊了主角的视线，让他聚错了焦点。那么“暴雪将至”呢？认真来的说，一次在结局，一次是主角上台获得工作肯定时，上头撒下的不是彩带，而是因机器故障纷飞落下的棉絮，这个片段提供两个信息，一个是随着九十年代国内经济不断市场化，更多的企业纷纷转型和劳动工人下岗的改革浪潮背景下，我们的社会主义改革所需要经历的“历史阵痛”；另一个则是我想到了“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句比喻雪的话，棉花也如雪，在此代表着主角，以及更多像主角这样的人的虚无梦想。

本文插图
电影中段奕宏穿着雨衣的剧照
“暴雪将至”再往结局的看去，这个象征更加具体，出狱后的余国伟跑到即将要被拆掉的工厂，遇见一位多年待在这工作的看门老人，展开一段回忆的对话，提起当年接受表扬的事，但是老人却全盘否定这件事情的存在，也像是在否定余国伟的价值，连结回去他的姓氏“余” ，连结当初在台上看见棉絮纷飞的景象，所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不是！董越导演透过这个如梦似真的故事，让余国伟、燕子与观众一同被困在启动不了的公交车上，思索着这些人的去处，也描写出时代下被忽视的小人物的悲剧，而我们该从“人的迷失”里看见“人的觉醒” ，这也是导演所期望的。

本文插图
【电影|电影《暴雪将至》：大雪、小人物与命运】青年新锐导演董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