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读书房|汪曾祺,好可爱一老头!


_本文原题:汪曾祺 , 好可爱一老头!
作者 | 张先森
来源 | 视觉志(ID:iiidaily)
汪曾祺很多小说里都有水 , 《大淖记事》是这样 , 《受戒》也充满了水的感觉 。
这或许是因为 , 他的家乡是一个江南水乡——江苏高邮 , 运河的旁边 。
1920年的元宵节 , 汪曾祺出生于高邮的一个旧地主家庭 。
他的祖父是清末文官 , 父亲是多才有趣的人 , 善绘画、喜弹奏、爱打拳、会烧菜、能治病……
耳濡目染中 , 汪曾祺从小学习古文 , 能诗能画 , 小学作文几乎每次都是“甲上” 。
十几岁汪曾祺就学会了抽烟喝酒 , 父亲喝酒时也给他满上一杯 , 抽烟时一次抽出两根 , 他一根 , 儿子一根 。
汪曾祺十七岁初恋 , 暑假时在家写情书 , 父亲就在一旁边看边瞎出主意 。
受父辈影响 , 汪曾祺养成了随性、乐观、淡泊的性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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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高邮 , 汪曾祺文学馆
战乱年代 , 汪曾祺勉强读完中学 。
19岁 , 他带着一本《沈从文小说选》 , 一路向西南 , 直奔远在昆明的西南联大 。
因为在那里 , 有他崇拜的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等等著名学者 。
汪曾祺的吃货本性 , 在西南联大时期就暴露无遗 。
他是联大中文系出了名的“学渣” , 经常和同乡同学逃课去泡茶馆 , 边看书、喝茶 , 边谈文学、谈理想……
刚开始他带了一些钱 , 经常下馆子 , 什么汽锅鸡、乌锅贴鱼、腐乳肉、火腿月饼之类的云南名吃都吃了一个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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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大时期 , 汪曾祺(中)和朱德熙(右)
后来吃穷了 , 他就吃米线、饵块 , 什么品类的米线都吃过 。
大二那年 , 汪曾祺失恋了 , 两天两夜不起床 。
【约读书房|汪曾祺,好可爱一老头!】好友朱德熙吓坏了 , 带着一本字典来到他的茅屋宿舍 , 叫他出去吃早饭 。
汪曾祺摸摸肚子 , 饿得呱呱叫 。
于是俩人到街上把字典卖了 , 各吃一碗一角三分钱的米线 , 顿时心情舒畅 。
没有一碗米线治愈不了的失恋 , 如果有 , 那就来两碗 。
汪曾祺偏科严重 , 颇有文气 , 理科和外文却烂得一塌糊涂 。
除了沈从文和闻一多的课 , 其他课他基本都逃课 , 去逛集市 , 赖在摊边吃白斩鸡 , 还美其名曰“坐失良机”(坐食凉鸡) 。
要是没课也没有日军的轰炸 , 他就更惬意了 , 溜到街头小酒馆 , 上一碟猪头肉一壶美酒 , 赏荷花听落雨 。
后来他在文章里这么形容昆明的雨: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 , 使人动情的 。 城春草木深 , 孟夏草木长 。 昆明的雨季 , 是浓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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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作品《雨》
吃穷了 , 他就做“枪手” , 收费为别人代写文章 。
有次他给学弟代写一篇李贺诗的读书报告 , 文章大意是 , 唐诗人都是在白纸上作画 , 唯独李贺是在黑纸上作画 。
闻一多看了赞赏不已 , “这位同学 , 比汪曾祺写得还好!”
沈从文对汪曾祺更是偏爱 , 曾经给这位同学的课堂习作120分的罕见高分 , 要知道满分才100分 。
他还将汪曾祺的作品寄往各大杂志 , 并到处跟别人说 , 汪曾祺的文章写得比自己的好 。
可有时候 , 沈从文也对这位学渣无可奈何 。
有一次 , 沈从文在路边看到一个瘫在地上的“难民” , 仔细一瞧 , 竟然是喝得烂醉的汪曾祺 。
他赶紧叫几个同学把汪曾祺抬到宿舍 , 灌了好些酽茶 。分页标题
没人相信 , 这个学渣日后会被认为是西南联大培养的最有才华的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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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沈从文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还有一件趣事 , 就是“跑警报” 。
当时日军频繁轰炸昆明 , 一有警报 , 别无他法 , 大家就都往郊外跑 , 叫跑警报 。
汪曾祺最喜欢往松林的方向跑 , 因为那里有卖炒松子的 , 有时他也会自备一袋点心 , 边吃边躲避轰炸 。
就算被炸死 , 也不做饿死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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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大学生“跑警报”
日军来炸昆明 , 其实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里的人 , 使人们活在恐惧中 。
但他们不知道 , 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像汪曾祺一样心理强大的人 , 这些人不怕死 。
汪曾祺觉得 , 只要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在 , 这个民族就不会被征服 。
这便是汪曾祺 , 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 , 对生活他始终怀揣着一份真诚和洒脱 。
38岁那年 , 汪曾祺被下放到乡镇农科所接受劳动改造 。
一开始 , 他被派去起猪圈、刨猪粪、背粮食 , 后来又被派去果园搞种植 , 最常干的就是给果树喷杀菌剂 。
他看书写字画画的手 , 变成了种地的手 , 经常累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眼看周围的人 , 都是愁眉苦脸、毫无生气 。 尽管如此 , 汪曾祺依然傻傻地乐观着 , 总是想方设法在艰难日子里找点乐子 。
他说:“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 , 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 ”
在果园干活时 , 他感叹杀菌剂是“很好看的天蓝色”;有一天他乐呵呵地高兴不已 , 只因为采到了一个大蘑菇 , 可以带给家人做一碗汤 。
聪明的人 , 总是学会爱着点什么 , 以保持自己对生活的热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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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 , 汪曾祺全家福
没多久 , 汪曾祺就被摘掉了帽子 , 留在农科所协助工作 , 主要任务是马铃薯研究站画“马铃薯图谱” 。
没人管 , 没人开会 , 别人都觉得太闲太无聊 , 汪曾祺却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如神仙般逍遥自在 。
马铃薯开花 , 他就画花和叶子;等马铃薯逐渐成熟 , 他就画薯块 。
画完薯块 , 再剖开画一个剖面 。 这时薯块再无用处 , 他于是随手埋进牛粪火里 , 烤烤 , 吃掉 。
他说 , 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 , 全国盖无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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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作品《蝴蝶花》
汪曾祺觉得一个人不能从早写到晚 , 那样就成了一架写作机器 , 得找点事情消遣消遣 , 或者说得有点业余爱好 。
汪曾祺的业余爱好是: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 。
跟汪曾祺求画的人很多 , 但他觉得自己的画没什么看头 , 自嘲说因为是画家的画 , 比较别致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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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书法:万古虚空 , 一朝风月
他喜欢画中国画 , 因为可以画上题诗 , 发发牢骚 。 一次他画牡丹图 , 题诗曰:
人间存一角 , 聊放侧枝花 。
欣然亦自得 , 不共赤城霞 。
冯友兰听了 , 说 , 画中有诗 , 诗中有人 。
所谓“诗中有人” , 便是指汪曾祺“欣然自得”的作风和性格 。
汪曾祺的“欣然自得” , 跟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却“欣然忘食” , 是一个道理的 。
60岁之前 , 汪曾祺几乎是“默默无闻” , 他把写作视为“自娱自乐” 。分页标题
直到1980年 , 他的短篇小说 《受戒》发表在《北京文学》上 , 得以在文坛走红 。
自此 , 花甲之年的汪曾祺一发不可收拾 ,《大淖记事》《岁寒三友》等脍炙人口的名篇接连问世 , 一个被埋没了多年的作家浮出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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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觉得汪曾祺的出名是文坛的意外收获 , 实则水到渠成 。
这种水到渠成 , 是人生的历练和思考 , 是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体验 。
所以他笔下总是一些小人物 , 有接生婆、车匠银匠甚至养鸡养鸭的 , 他们是真实的芸芸众生 , 却在琐碎的生活中 , 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
有人劝他写点弘大的文章 , 汪曾祺想了想 , 答:“我与我周旋久 , 宁作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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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宁做我”的任性老头儿 , 不争不抢、不浮夸不做作 , 活得真实、自我 。
汪家分配的房子很窄小 , 圈内人来访 , 看到一个著名作家住这样的房子 , 心酸得差点落泪 。
家人让汪曾祺写个住房申请报告 , 他提笔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 , 最后可怜巴巴地说:
“我写不出!我不嫌挤 , 我愿意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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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夫人施松卿 , 她曾是新华社采访人员
在家里 , 一户之主的汪曾祺是最没“家庭地位”的 。
全家人都称他为“老头儿” , 经常受儿女的“欺负” , 妻子也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 , 但他却乐呵呵地像一个“傻老头” 。
只有喝上头之后 , 老头儿才敢为自己争取地位:“你们对我客气点 , 我将来是要进文学史的 。 ”
汪曾祺早先没有书房 , 得在小女儿汪朝的屋里写作 。
汪朝在睡觉 , 汪曾祺想写作又不好意思进房间 , 只好在客厅走来走去 , 一股劲憋得满脸通红 。
儿女们拿他逗乐子 , “老头儿 , 又憋什么蛋了?”
汪曾祺笑着说:“我要下蛋了 , 这回下个大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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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76岁时的全家福
老头儿汪曾祺认为 , 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家庭 , 最好是“没大没小” , 父母让人害怕、儿女“规规矩矩”的 , 最没劲 。
他觉得作为一个父亲 , 应该保持一点童心 , 并在文章里这么阐述自己的家庭观:
儿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 他们的现在 , 和他们的未来 , 都应由他们自己来设计 。 一个想用自己理想的模式塑造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是愚蠢的 , 而且 , 可恶!
难怪有作家曾这么说:
“我爱读汪曾祺到了这般情形:
长官不待见我的时候 , 读两页汪曾祺 , 便感到人家待见不待见有屁用;
辣妻欺我的时候 , 读两页汪曾祺 , 便心地释然 , 任性由他 。 ”
不读汪曾祺不足以谈生活 , 但最好别在肚子饿的时候读 。
因为他是“作家里最会吃的 , 也是厨师里最会写的” , 看他笔下的吃食 , 就跟看《舌尖上的中国》一样 。
不是生活哲学家的美食家不是好作家 , 汪曾祺的文字究竟有多“好吃”?
中学语文课本上那篇《端午的鸭蛋》里 , 汪曾祺就曾这么“吹捧”高邮的鸭蛋:曾经沧海难为水 , 他乡咸鸭蛋 , 我实在瞧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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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家乡高邮的芦苇荡里
不管走到哪 , 汪曾祺最惦念就是当地的美食 。 因为吃遍天下 , 又善于观察 , 一个不起眼的食材 , 往往被他写得让人直流口水 。分页标题
晚年 , 汪曾祺是一个可爱的“老顽童”:贪玩、贪吃、贪喝 , 贪恋世间的酸甜苦辣咸 。
有一年 , 他胆囊炎发作进了医院 。
女儿想让父亲戒烟戒酒 , 便问医生:“今后烟酒可有限制?”
医生摇摇头:“没有 , 这个病与烟酒无关 。 ”
话音刚落 , 老头儿捂嘴窃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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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是真正懂生活的人 , 是能把平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老头子 。
他不仅能写能画 , 爱玩爱吃 , 更爱做好吃的 。
做菜他必须自己去买菜 , 每到一个地方 , 他不爱逛百货商场 , 却爱逛菜市 , 因为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 买菜的过程也是他构思搭配的过程 。
大厨汪曾祺做菜有多好吃?举个例子:
作家聂华苓从美国来访 , 中国作协安排汪曾祺在家做几个菜招待 。
汪曾祺特地做了一道煮干丝 , 聂华苓吃得非常惬意 , 连剩的一点汤都端起碗来喝掉了 。
煮干丝是淮扬菜 , 是聂华苓的童年记忆 , 但后来在美国是吃不到的 。
不是这道菜如何稀罕 , 是汪曾祺有意做了一道“情怀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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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业余爱好是做菜
汪曾祺做菜喜欢创新 , 善于从常见的食材里做出不同的味道 , 有些菜甚至是他原创的 。
比如一道塞肉回锅油条 , 吃过的人评价“嚼之酥碎 , 真可声动十里人” , 这得有多好吃啊 。
汪曾祺曾说 , 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 , 南甜北咸东辣西酸 , 都去尝尝 。 对食物如此 , 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
我想 , 只有真正热爱生活的人 , 才能从吃食中参悟人生的况味和哲理 。
1997年5月16日 , 汪曾祺因病去世 。
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 “出院后第一件事 , 就是喝他一杯晶明透亮的龙井茶!”
可惜还没等到龙井端来 , 他已经安详闭上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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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虽已逝 , 可他的作品却随着时间的推移 , 在浮躁的当下显得愈发重要 。
贾平凹说他“是一文狐 , 修炼成老精” , 梁文道说他“像一碗白粥 , 熬得更好” ,沈从文则说他“最可爱还是态度 , 宠辱不惊!”
读汪曾祺的作品 , 我们可以提炼出几种自得其乐的生活趣味和态度:
万物有灵且美 , 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 能让生活处处充满温暖:
如果你来访我 , 我不在 , 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 它们很温暖 , 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
——《人间草木》
生活是很好玩的 , 人活着 , 就得有点兴致:
我们有过各种创伤 , 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
——《生活是很好玩的》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 , 不是命运的波澜 , 而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我希望能做到融奇崛于平淡 , 纳外来于传统 , 不今不古 , 不中不西 。
——《文与画》
即使平平淡淡 , 即使没有鲜花和掌声 , 也要一个人活得精彩:
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 , 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 。
——《翠湖心影》
命是自己的 , 怎么活也是自己的事 , 别人管不着:
栀子花粗粗大大 , 又香得掸都掸不开 , 于是为文雅人不取 , 以为品格不高 。 栀子花说 , 去你妈的 , 我就是要这样香 , 香得痛痛快快 , 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老味道》
是啊 , 人生苦短 , 不如怡然自乐 , 活他一个痛痛快快 。
参考资料:
汪曾祺 《自得其乐》《人间草木》等
汪朗 汪明 《老头儿汪曾祺》分页标题
南方人物周刊《情深言淡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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