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解」不存在的大秦帝国“长城军团”和“岭南军团”


在之前的文章中 , 三解不厌其烦地强调一个“事实” , 秦国和秦朝没有“职业军人” , 它的军事机器是在“爵位身份”体系下的多种临时动员手段的集合 , 见《一篇文章戳穿里的“假大秦帝国”》 , 当然也可以看看三解即将上架的新书《秦砖》 , 那里面分说得更细致:
真正与最广大的“秦民”有关的 , 实质上是“入屯”为兵 , 秦军没有什么“军团”的概念 , “县卒”或称“乘城卒”就是驻地在县中的“屯兵”(里耶秦简所见 , 兵源或为邻县异地) , “都尉屯”就是在郡中的“屯兵” , 在上郡的“屯军”就是今人一般理解的“长城军团” , 实际上是“屯兵”与“徭戍”的综合体 , 而并非一支三十万人的野战军 。
也正因为如此 , 这支武装的人数在《史记》中时而是三十万 , 时而是十万 , 今人所谓的“南征军团”则自始至终是以“郡县”的形式存在 , 实际上只有“徭戍”、“罚戍”、“谪戍” , 而并无“屯军” , 也就是说 , 在平定岭南之后 , 这支军队已经解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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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中 , 征岭南的人员性质 , 其实最为清晰 。 很多高谈阔论的人 , 连《史记》原文都不看 , 实在让人无语 , 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三年 ,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 , 为桂林、象郡、南海 , 以適遣戍 。
“尝逋亡人”其实就是“曾经的逃亡者” , 在秦简中 , 此类人群屡见不鲜 , 甚至有抓捕逃亡者的“卒”带着武器逃亡 , 不过随着秦国不断扩张 , 原本逃亡“邦外”的百姓又进入秦国治下 , 这些“逃人”很不幸要为短暂的“自由”付出代价了……
而“赘婿”和“贾人” , 肯定不是“老秦人” , 否则“老秦人”的阶层成分就太搞笑了 , 一群买卖人喊着“赳赳老秦 , 共赴国难” , 想想就有喜感 。
而“以谪遣戍”也指明了后续戍守的人员增补来源 , 就是“谪戍” , 这个概念也早就谈过 , 属于有惩罚性质的“戍守”任务派发 , 人力来源也有记载 , 见《汉书·爰盎晁错传》:“秦民见行 , 如往弃市 , 因以谪发之 , 名曰‘谪戍’ 。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 , 后以尝有市籍者 , 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 , 后入闾 , 取其左 。 ”
另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四年 , 适治狱吏不直者 , 筑长城及南越地 。
“治狱吏不直者”是“犯法吏” , 也列入了“谪戍” , 可知 , “谪戍”开始时都是“社会边缘群体” , 并不是什么“老秦人”南下北上 。
既然提到了“筑长城” , 就涉及到了蒙恬的“军团” , 这也是另外一个巨大的“误读” , 其人数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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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三十三年)后秦灭六国 , 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 , 悉收河南地 , 因河为塞 , 筑四十四县城临河 , 徙適戍以充之 。 (《史记·匈奴列传》)
(秦始皇三十七年)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 , 十有余年矣 , 不能进而前 , 士卒多秏 , 无尺寸之功 。 (《史记·李斯列传》)
(秦二世元年)今臣将兵三十余万 , 身虽囚系 , 其势足以倍畔 。 (《史记·蒙恬列传》)
归结起来 , 就是“十万”、“三十万”俩数据 , 学术界一般从文本分析 , 认为“三十万”是蒙恬部的军力 , 朱绍侯先生的《关于秦末三十万戍守北边国防军的下落问题》(《史学月刊》1958年4月号)和张传玺先生的《关于“章邯军”与“王离军”的关系问题》(《史学月刊》1958年11月号)两篇文章早在60年前已经对相关记载进行了分析 。
但是 , 必须指出的是 , 一个甲子之前的相关认识是建立在当时的史料基础上的 , 对于秦朝的“戍”、“徭”、“屯”制度并未有新出简牍资料基础上的区分 。分页标题
而秦始皇三十三年蒙恬“北逐匈奴”至秦二世元年“被囚”的数年间 , 蒙恬督管的工作任务 , 并不只是“作战”、“戍守” , 而是多元的 , 见《史记·蒙恬列传》:太史公曰:吾适北边 , 自直道归 , 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 , 堑山堙谷 , 通直道 , 固轻百姓力矣 。
这是司马迁本人对蒙恬功业的评价 , 其间点到了两条汉初仍旧存世的工程——“长城亭鄣”和“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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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项实有先后 , 见《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 。 自榆中并河以东 , 属之阴山 , 以为(三)[四]十四县 , 城河上为塞 。 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阳]山、北假中 , 筑亭障以逐戎人 。 徙谪 , 实之初县 。
注意 , 其中的“战”只是一小部分 , 还有两个重要任务 , 一为“城河上为塞”、“筑亭鄣” , 这都是修城、修亭鄣的工程任务;一为“置县”、“实之初县” , 也就是建置“县”的区划并迁徙“谪戍”为县民 。
那么问题来了 , “谪戍”或者说“谪” , 到底是“移民实边” , 还是“军人”呢?
里耶秦简的记录表明 , 至少在秦朝洞庭郡迁陵县启陵乡是“屯戍卒”和“谪戍卒”都有的 , “屯戍卒”可以算作有军事组织的“军人” , 而“谪戍卒”则是因为特殊身份而“罚戍”的“戍卒” , 恐怕是算不上“军人”的 。
当然 , 无论是睡虎地秦墓竹简还是岳麓书院藏秦简中的《戍律》 , 都表明 , “戍卒”在任务期内有修城池、亭鄣的义务 , 所以 , 这部分人力 , 在完成上述任务时 , 实际上不需区分 , 但是 , 还要注意上文中的另一个细节:
以为(三)[四]十四县……徙谪 , 实之初县 。
筑四十四县城临河 , 徙適戍以充之 。
也就是说 , 这些迁徙来的“谪戍” , 是分属四十四县的 , 而非某一支“屯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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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工作状态 , 可以参考里耶秦简中迁陵县所属三个乡的“戍卒” , “谪戍”、“屯戍”、“更(徭)戍” , 实则分布在“县”级建制下的各处 , 也并非以“屯”的形式存在 , 在“县”中 , 只有“乘城卒” , 即“县卒”是“屯” , 其他的“戍卒”配属于各个“署” , 这就意味着 , 他们并不是我们脑海里想象的“军营”中“军人” , 甚至不是“哨所”中的“军人” , 而是在“县、乡”散居的“常住人口”和“外来人口” 。
以上面的数字简单推测一下 , 每“县”分配1万戍卒 , 就需要44万人 , 如果是平均分30万人 , 那就是一个县6818人 , 看起来不少 , 但是这个账不能这么算 , 因为“筑长城”不只是“河上四十四县”的功课 , 见《史记·蒙恬列传》:恬罪固当死矣 。 起临洮属之辽东 , 城万余里 , 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 。
所以 , 对于“河上四十四县”的“徙適戍以充之”与上面引文中提及的 , 秦始皇三十四年增加“治狱吏不直者”为“适(谪)” , “筑长城及南越地” , 属于部分重合的“两回事” 。
“筑长城”是从临洮至辽东万余里的亭鄣烽燧工程 , 绝不可能只从“四十四县”中出人 , 但是这个工程所需的“谪戍” , 实则与“徙谪实县”的“谪戍”同源 , 只是去向不同 , 但肯定都要算在“三十万众”里面 。
此外 , 蒙恬还有一个重任 , 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 , 除道 , 道九原抵云阳 , 堑山堙谷 , 直通之 。
修筑直道 , “云阳”是终点 , 也被秦始皇“特殊照顾”:因徙三万家丽邑 , 五万家云阳 , 皆复不事十岁 。
享受“复”的待遇的移民 , 肯定是“良民” , 不计入“谪戍”移民的范围 , 且有明确的“不事” , 蒙恬肯定也不敢用这些“大爷”来修直道 , 也就是说 , 修筑“直道”的工程 , 一样是由蒙恬本人“将”之 , 自然也用那“三十万众”中的一部分人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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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这个工程一直在进行 , 因为《史记·蒙恬列传》显示:始皇欲游天下 , 道九原 , 直抵甘泉 , 迺使蒙恬通道 , 自九原抵甘泉 , 山堙谷 , 千八百里 。 道未就 。
没建成 , 那自然要一直建设 , 另见《史记·李斯列传》:(二世元年)又作阿房之宫 , 治直〔道〕、驰道 , 赋敛愈重、戍徭无已 。
也就是说 , 在将蒙恬免职下狱后 , 以李斯舍人为“护军”代替公子扶苏为“监” , 以“裨将”王离代替蒙恬掌兵 , 秦二世并没有终止“直道”工程 , 而是一直持续到了秦二世元年陈胜起兵时 。
综上所述 , 按照地理范围来看 , 蒙恬所统帅的“三十万众” , 应该分为三大块:
(1)河上塞和附近四十四县的“戍卒”;
(2)修筑长城万余里亭鄣、烽燧的“戍卒”;
(3)修筑一千八百里“直道”的“戍卒” 。
这里面 , (1)和(3)至少有一部分人力是必然要“复用”的 , 因为就是从“河上塞”一直向南的 , 而(1)和(2)也就只有小部分可“复用” , 毕竟长城太长 , 燕、赵长城也需连接 , 人力不可能只集中在西部 。
那么 , 我们回过头来看 , 哪怕这44个县 , 每个县只安排1000人 , 以帝国南方并不靠近边境的迁陵县人口规模来看 , 数字比较合理 , 也就意味着 , 有4.4万人要在“河上塞”附近分散居守 , 也就是“河南地”的“新秦中”区域 。
一直在继续的“直道”工程也并非“屯军”的军营编制 , 而是“建设兵团” , 类似于“作徒” , 当然 , 数量也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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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城线上的亭鄣、烽燧的守兵规模反倒不会很大 , 因为至汉宣帝时赵充国上奏见《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窃见北边自燉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 , 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 , 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 。
这是当时掌兵大将给皇帝的奏疏 , 绝不可能是信口开河 , 也就是说 , 比秦朝长城还长的汉代长城烽燧线 , 总共只有“数千人”戍守 , 这和我们想象中以“明长城”的列守长墙的巨大人力规模完全不同 。
道理很简单 , 秦、汉“长城”实际上是以烽燧、亭鄣为主的堡垒群 , 也就是“警戒”工事 , 并非阻挡骑兵冲突的巨大城墙 , 而且边境区域地广人稀 , 承担防守和反击北方游牧民族的 , 实际上是“边郡”集结起来的“屯军” , 在获悉敌军入寇的路线后 , 杀出城邑居民点与对手对攻野战 。
从秦始皇三十三年开始修筑长城 , 至秦二世元年 , 已经有5年左右 , 长城亭鄣工程理论上已经完工 , 但是从陈胜、吴广的经历来看 , 内地郡县的屯戍轮换并未终止 , 但其屯所已经是“渔阳”东北 , 也就意味着这种长城线上郡县的“轮戍” , 可能并不属于蒙恬的管辖 , 毕竟距离太遥远了 。
通俗地说 , 并没有什么纵横东西的“长城军团” , 之前的蒙恬只是“长城建筑工程项目”的负责人 , 工程结束 , 秦始皇会允许他以“內史”的职务把持所有北方边郡的兵权?那还要郡守干嘛?
蒙恬交给王离的“三十万众” , 应该只是“河南地”的移民谪戍 , 以及“直道”工程的徭徒、戍卒 , 前者的去向 , 在《史记·匈奴列传》有记载:十余年而蒙恬死 , 诸侯畔秦 , 中国扰乱 , 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 。
在蒙恬死后 , 秦朝的统治秩序崩溃 , 秦所迁徙的谪戍卒都跑了 , 也就意味着并非跟随“王离军团”南下、东进 , 而是“复去” , 想来也合乎逻辑 。 因为《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二世二年时将相劝谏:请且止阿房宫作者 , 减省四边戍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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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解」不存在的大秦帝国“长城军团”和“岭南军团”】
秦二世的答复仍是:且先帝起诸侯 , 兼天下 , 天下已定 , 外攘四夷以安边竟 , 作宫室以章得意 。
也就是说 , 秦二世到“二年”时 , 仍然抱着秦始皇的功业“不容玷污”的心思 , 那么 , 北边的长城之戍 , 南边的岭南之戍 , 还有阿房宫 , 那就是政治标志 , 你要“砍旗” , 就是异己分子 , 就是对皇帝父子不忠 。
自然 , 边境戍兵不能抽光 , 甚至连轮换的都不能“减省” , 那么 , 蒙恬留给王离的30万人 , 又怎么可能“成建制”地投入到平叛大业中?更何况这支队伍 , 本来就没什么“军队建制” , 自然也就无所谓“成建制”了 。
所以 , 王离的出关 , 只能是在定陶之战前 , 见《史记·项羽本纪》:秦果悉起兵益章邯 , 击楚军 , 大破之定陶 , 项梁死 。
翻译过来就是 , 秦朝把全部的兵力都增援给章邯 , 进攻楚军 , 大破项梁于定陶 , 把他杀掉 。 王离应该就包含在这个“悉起兵”的增援部队里 , 事实上 , 他在定陶之战后 , 也出现在了黄河南岸的战场 , 并被刘邦部击败 , 见《汉书·萧何曹参传》:击王离军成阳南 , 又攻杠里 , 大破之 。
成阳即城阳 , 地在东郡 , 济水之北、巨野泽之西 , 鄄城和定陶之间 , 也就是说 , 王离部就在定陶战场范围内 , 而其与章邯的关系 , 在巨鹿之战中也很清楚 , 见《史记·项羽本纪》:章邯令王离、涉间围钜鹿 , 章邯军其南 , 筑甬道而输之栗 。
能“令” , 自然是有指挥权 , 也就是说 , 并不是什么并立的方面军 , 可见 , 王离的“长城军团”南下平叛 , 本就是个虚妄的故事 , 就算是他带来的“兵” , 也并不是什么“超级武士” , 只是一群几天前还在抡大锤夯土修路的“谪戍卒、徭徒”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