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黄仕忠:学问本是冷门事,但从文献筑根基


_本文原题:黄仕忠:学问本是冷门事 , 但从文献筑根基
【[日本]黄仕忠:学问本是冷门事,但从文献筑根基】

[日本]黄仕忠:学问本是冷门事,但从文献筑根基
本文插图

[日本]黄仕忠:学问本是冷门事,但从文献筑根基
本文插图
《书的诱惑》 , 黄仕忠著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月版 , 88.00元 。
黄仕忠
1960年11月出生 , 浙江诸暨人 。 1985年在杭州大学师从徐朔方教授获硕士学位;1989年6月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师从王季思、黄天骥教授获博士学位 。 现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 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所长 。 主要著作有《〈琵琶记〉研究》《中国戏曲史研究》《戏曲文献研究丛稿》《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婚变、道德与文学:负心婚变母题研究》等 , 并在古籍整理、目录编纂、珍稀文献影印方面有系列成果;所推动创刊并主持的《戏曲与俗文学研究》集刊已成为戏曲与俗文学研究成果发布的重要学术渠道 。
南都讯 采访人员朱蓉婷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所长黄仕忠 , 近日推出了散文集《书的诱惑》 , 所收文章涉及黄仕忠求学与探索学术道路上的感悟与思考、对师辈学者的追记 , 以及在海内外寻访稀见戏曲类文献的经历与整理出版过程、日本学人近代以来在中国搜集寻访文献的故实等 。
黄仕忠的治学初从于徐朔方先生 , 再从于王季思、黄天骥先生 , 以戏曲研究为志业 , 研究范围涉及戏曲名著专题研究、戏曲史、戏曲文献的研究及整理、图书馆学、古文献学等 。 多年来 , 他对中国古典戏曲文献资料穷搜博采 , 细大不捐 , 步步深入 。
回顾他的学术经历 , 早期以《〈琵琶记〉研究》出道 , 穷搜《琵琶记》的存世版本 , “比勘异同 , 论断得失 , 显出偏重文献的作风” , 后来东渡日本 , 访书顾曲 , 专注于日藏戏曲文献 , 成就了《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明清孤本稀见戏曲汇刊》《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稀见中国钞本曲本汇刊》《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等一系列著作 , 硕果累累 。 这样的学术取径 , 在学者胡文辉看来 , 堪称“中国戏曲史研究界的朴实楷模” 。
如今 , 黄仕忠和中山大学的戏曲研究团队 , 正在黄天骥教授的带领下进行《全明戏曲》编撰的收尾工作 , 这是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攻关项目 , 也是一部鸿篇巨制 , 黄仕忠埋头搜罗海外文献、整理各地说唱资料 , 他认为 , 这些工作和王国维当年对中国戏曲的研究方法是类似的 。
“学术真正要有进展 , 先得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遗产 。 ”这样的工作繁琐艰巨 , 但是正如他在《中国戏曲史研究》后记中所言:学问本是冷门事 , 原不宜作趋势之想 , 真正的学术 , 亦不在势众 。倘能去其虚饰 , 认真地做些基础工作 , 解决些具体问题 , 集腋成裘 , 戏曲研究的进展 , 仍当有可观者 。
访

“梦想看完全世界所有的戏曲书”
南都:书名《书的诱惑》出自1985年你写的一篇文章 , 在你的个人成长和求学过程中 , 书籍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你与书的缘分是如何结下的?
黄仕忠:1985年 , 我刚刚硕士毕业留校 , 杭州大学有本研究生自己的内部刊物 , 它的负责人是我的同学 , 向我约稿 , 刚好我也有所感触 , 就写了这篇同题文章 。 对我们77、78级高考的这一代人来讲 , 能上大学那是一种幸运 。 我们这代人对于书有一种“饥饿感” 。 那时能看到的书很少 , 凡是家中尚存、可供阅读的书刊 , 统统翻出来 , 一本一本 , 反复品尝 。 我读过枯燥的语法书、成语词典 , 有时也背字典 。 到了本科和研究生阶段 , 可以说是更加投入 , 不仅搭进去了伙食费开支外的所有收入 , 而且好像除了书之外 , 很少想别的事情 。 可以说 , 在书的诱惑下 , 让我忘记别的事情 , 渐渐地我自己也变成了书的一页 。分页标题
但我不是藏书家 , 我只是个读书、用书、研究书的人 。 年轻的时候没有藏书的条件 , 后来也没有这个意识 , 只是买了很多和我专业领域、研究领域相关的书 , 或者为了拓展视野而买的书 。
南都:作为学者 , 你的藏书与藏书家相比会有何不同?
黄仕忠:我想我和专业藏书家最大的不同 , 就是因为我不藏书 。 所以 , 这让我养成一个习惯:抓紧时间把手头上现在能读的书都读完 。 读大学的时候 , 班上有些同学是带薪上学的 , 条件比较好 , 可以买新书 , 买好了包起来 , 签上名 , 盖上印章以后慢慢读 。 我没这个条件 , 我拿到书 , 立马就要读 , 所以做学生的时候 , 乱七八糟地读了很多书 , 无意中也拓展了视野 , 对我后面的工作来说很有必要 。
之所以没有成为藏家书 , 是因为我认为 , 个人的收藏总是有限的 , 无限的是图书馆的资料 。 当我成为学者 , 有了专业的领域以后 , 更是如此 。 所以我和韦力先生他们不一样 , 我的梦想是把全世界所有的戏曲文献全部看完 , 至少那些图书馆收藏的孤本、善本都能找到、看到 , 我想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
南都:在中国古代戏曲研究领域 , 你与日本的因缘是如何产生的?在日本有哪些难忘的淘书经历?
黄仕忠:我去日本访书也充满了偶然 。 首先 , 我是去日本的一所大学做交流 。 中山大学在王季思、黄天骥老师的带领下 , 组成了一支以戏曲研究为中心的团队 。 此前王先生主编了《全元戏曲》 , 随后我们一直有个想法 , 就是给明代的戏曲也编一部全集 , 但是做这样的工作难度非常大 , 因为资料很分散 , 其中有很多资料就保存在日本 。 其中的一些文献 , 日本学者曾经介绍过 , 但是我们看不到 。 如果要编《全明戏曲》 , 就一定要到日本 , 找到那些我们已经知道、但是又拿不到的资料 。
我首先到图书馆去查 , 利用他们图书馆编好的目录 , 看看有多少关于中国戏曲的资料 , 把它们汇集起来 , 但是各家图书馆的编目水平有高低 , 光看目录不看原书 , 会有问题 。 再进一步去看 , 发现还有非常多没有被学者关注过的文献 , 于是慢慢就有一个想法:如果完整地把日本收藏的戏曲书全都调查清楚 , 编一个目录 , 那就是很有意义的事 。
1930年代 , 孙楷第先生专门去日本东京寻访中国通俗小说 , 出了《日本东京所见通俗小说提要》 , 这是小说研究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本书 , 著录很多我们以为失传 , 其实在东瀛还保存着的书 , 所以对小说研究产生了很大影响 。 孙楷第之后 , 有个别学者对这些小说、戏曲做过寻访 , 其中有一位叫大冢秀高的日本学者 , 他对中国小说做了一个全面的调查 , 编写了一部很好的目录 。 但是戏曲还没人做过 。 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和京都大学的学者交流了 , 他们也很高兴 , 大家都觉得做这件事情很有意义 , 所以我在访学的时候得到了很多日本学者的帮助 。
在20世纪 , 日本学者对中国文化和文献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 , 包括他们帮我们编过许多目录 , 到了我们这一代 , 随着改革开放 , 国际交流更加便利 , 我们可以经常去日本 , 如果我们也能帮他们收藏的文献编制一个目录 , 意味着我们也可以帮回他们 。 像我这样能够跑遍全日本四处找书 , 有这个时间和精力的学者 , 其实很少 。 日本的学者每个人都有工作 , 要上课 , 很难腾出大段的时间 , 而我在日本那段时期不需要上课 , 刚好有这个条件 。
南都:就你的观察 , 日本的中国戏曲文献情况大致如何?
黄仕忠:首先 , 收藏古籍最多的 , 肯定是在本土 , 所以我们中国本身要比日本多;其二 , 古代日本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仰慕 , 买了很多中国的文献 , 日本人非常尊重传统 , 对这些文献一直保存得很好 , 其中有很多明清时期的戏曲刊本 , 在中国本土已经失传了 , 在日本则保存完好 , 所以日本会有一些很珍贵的、很难得的资料 。分页标题
但是 , 你也不要想象成遍地都是 , 需要机遇 , 也需要慢慢调查 。 其实只是在几千种文献里 , 找出几十几种特别珍贵的 , 这些工作你不到现场 , 不一本本去翻 , 是很难发现的 。
反过来说 , 也正因为这样 , 我的工作就有了意义 , 因为我到现场 , 逐册翻看了 , 知道哪些是有价值的 。 我的想法是:我来看一次很不容易 , 我希望我看过以后 , 编好目录 , 别的学者就不用那么麻烦 , 可以通过我的书知道日本的藏书情况 。 我的编目会把每座图书馆收藏的书名、作者 , 在哪个文库 , 索书号是多少 , 都记得很详细 , 可以直接拿着我的索书号到图书馆去借书 。 这些索书号很容易出差错 , 所以我要记录得非常小心 , 这样的话也给后面的学者提供方便吧 。
南都:你认为文献方面的搜罗汇整 , 对中国戏曲研究本身的影响如何体现?你有哪些独特的发现?
黄仕忠:其中发现的一些难得的珍贵资料 , 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对戏曲发展史的理解 。 例如明代著名学者焦竑 , 他曾经以“龙洞山农”的笔名 , 批校过《西厢记》和《琵琶记》 , 把这两部剧作合起来刻印出版 , 这是明代最早的戏曲评点本 , 而这种完整的合刻本 , 只有日本还保存着 。 “龙洞山农”在序文中提出了关于“童心”的问题 。 他把这套书送给了李卓吾 。 李卓吾的《童心说》就是针对焦竑的说法而提出来的 。 这篇《童心说》 , 是古代文论里很重要的一篇文章 , 它开篇称“龙洞山农”怎么说 , 然后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 。 以往学者不知道这“龙洞山农”是谁 , 所以通行的解释 , 是李卓吾假托了一个人的名字 , 现在我们发现这不是托名 , 而是真实的故事 。 李卓吾因为得到焦竑所赠刻本而作评点 , 并加以发挥 , 遂开戏曲、小说评点之盛景 , 这样 , 中国戏曲史、批评史相关的章节便需要改写 。
又比方说 , 我在东京大学发现了一本薄薄的戏曲稿本 , 作者名字叫“云槎外史” , 一开始不知道是谁 , 结果我经过检索发现 , 这是清代有名的女词人顾太清的号 。 关于清代词人 , 有“男有容若 , 女有太清”之说 , 这位和纳兰性德齐名的女词人就是顾太清 , 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杰出词人 , 晚清及民初的词学评论家对她评价非常高 。 到上世纪80年代 , 国内学者还发现她写过《红楼梦》的续书 , 叫《红楼梦影》 , 从而知道她还是一个小说家 。 再后来 , 我在日本看到了她的这个戏曲稿本 , 发现她同时还是一个戏曲家 。 我印象中“云槎外史”这个名字 , 好像在国内的哪本目录里看到过 , 所以后来在河南省图书馆又发现她另外一部戏曲稿本《梅花引》 , 等于说 , 我发现了她的两个戏曲稿本 。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剧本又和她的人生经历、和她早年的婚恋经历有关 。 就这样 , 对于一位非常重要的词人 , 我们发掘了她的新作品 , 并且发现了她具有更宽广的创作面貌 , 其中还涉及晚清一些文人 , 如与龚自珍的关联 , 你顺着这样的线索和别的文献结合起来看 , 我们的文学研究就会有很多新的东西出现 。
谁是中国戏曲研究的开创者?
南都:书中你特别指出一些近代中日学者之间的学术来往 , 如王国维旅日期间受到日本学人的影响 , 其中包括森槐南 , 你认为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戏曲研究 , 真正发迹于日本而非中国 , 你的依据是什么?
黄仕忠:我在日本的时候发现 , 戏曲藏书非常集中 , 往往都在某个文库里 , 这是因为日本早期的中国文学研究者 , 他们专门研究戏曲 , 所以收集了很多戏曲书 , 晚年就把这些书卖给或者捐赠给工作的单位 。 其中 , 我发现日本很多图书馆都收藏了王国维的作品 , 凡是重要的学者 , 几乎每个人都有王国维的书 , 我很好奇 , 这些书为什么会到了日本去?后来我发现 , 内藤湖南在他收藏的明刊《西厢记》里 , 有一个跋语 , 大意是王国维去世时 , 上海朋友出售王氏的书 , 以救恤其家人 , 他也选了一本 , 9月份寄到 , 他就在书中做了一个记录 。 所以我知道这批书是通过罗振玉的弟弟罗振常卖到日本去 , 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 涉及现代中日学者之间的交往 。分页标题
由于戏曲书主要集中在学者的文库 , 所以我需要了解这些学者是哪个时代的 , 他们做了哪些戏曲研究 , 他们是在什么背景下做的戏曲研究 , 以及为什么会买那么多戏曲书 。 因此我必须要知道日本的戏曲研究是怎么发源的 。 再往前走 , 我就发现早在明治时期 , 日本学者就开始以现代学术眼光来研究戏曲小说 。
在古代中国 , 戏曲小说不登大雅之堂 , 虽然有个别学者关注 , 但不能进入学术的主流 。 但是在日本 , 因为明治维新 , 倡导学习西方 , 而以西方的文学观念 , 戏剧、小说是文学史的主流 , 所以早在1890年代 , 日本学者在研讨中国文学时 , 就设了一个“小说戏曲门” , 开始了专门的研究 。 1891年3月14日 , 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的前身)讲师森槐南 , 在东京文学会上 , 以“中国戏曲一斑”为题 , 作了专题演讲 , 两天后 , 《报知新闻》以《中国戏曲的沿革》为题 , 概述了森槐南的演讲内容 , 从而拉开日本的中国戏曲研究序幕 。 森槐南的《〈西厢记〉的读法》(1891)一文 , 是近代第一篇戏曲译文 , 也堪称现代学术意义上中国戏曲研究的发轫之作 。
同时 , 这也让我看到了学术转变与“西学东渐”的关系 。 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甲午战争中国的失败 , 让一批中国学者开始主动了解西方和日本 , 很多学者希望借用日本模式来改变中国 。 在这样的背景下 , 我发现从现代学术的层面上 , 从戏曲小说研究的层面上 , 其实是日本学者开创的 , 我们是沿着这条线下来的 。 我们以前都认为王国维是这一项研究领域的开创者 , 但是如果放到一个国际视野 , 其实日本学者早期所做的工作 , 对后来的中国学界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 包括王国维 。 当然 , 王国维是这个过程中做得最好的一个 。
我们现代的学术其实是受西方影响而建立起来的 , 而直接的影响 , 是学习日本过来的 , 我们需要重新理解清末、民国初年日本学术对中国学术的影响 。 在中国本土 , 王国维的工作具有开创意义 , 但放在国际视野下 , 他只是整个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 这样 , 就让我们的学术视野更加开阔了 , 看到东西方文明的碰撞、冲突、互相之间的关系 。
我从单纯找文献 , 最后做到了探究近代西学东渐背景下 , 东方如何应对西方的挑战 , 主动学习西方来重新构建新的思想文化体系的问题 , 我个人的学术也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地 。
南都:中国和日本的学者在这方面的关注侧重点有何不同?回到当下 , 中国戏曲研究领域有哪些发展趋势和潮流?
黄仕忠:日本东京大学教授田仲一成 , 在上世纪80年代有一批非常有分量的书 , 在国际上有很大影响 。 他就是研究中国戏剧的 , 但是他的关注点是祭祀和中国戏剧之间的关系 , 这实际上是跨文化的观点 。 他非常注意田野调查 , 把祭祀和戏曲放到文化学的背景下来看 。 戏剧 , 我们一般只考虑它作为一种娱乐所产生的影响 , 而他这方面的研究 , 对我们上世纪80年代之后戏曲研究的学术转型是有影响的 。 当然 , 不能说都是他的影响 , 因为这也是一个国际的潮流 , 所以上世纪80年代以后我们开始注重田野 , 例如对中国传统傩戏的关注 ,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始出现的 。 这说明日本学界对中国本土的研究有启发 。 当然 , 学界对他的具体结论一定会有分歧意见 , 有些学者不太赞同 , 也有些人明确反对 , 但是这种视野和思路 , 无疑对国内学者产生了正面的影响 。
除此之外 , 日本学者在跨学科方面也做得很出色 , 比如早稻田大学有个叫“都市艺能”的研究 , 他们关注城市化过程中艺能和社会的关联 。 我们很多时候单纯是在文学和艺术的范畴内研究 , 他们更多注意到社会民众的接受、影响 , 放到整个社会系统里 , 在他们的研究中 , 文学依然是里面重要的一部分 , 但不是最重要的 。
严格来讲 , 日本的古代戏剧远远不能和我们的元杂剧、明传奇比较 , 但是明治以后 , 日本学习西方过程中开始注意到 , 戏剧和小说是教育民众、唤醒民智最好的工具 , 普通老百姓受教育程度较低 , 不识字 , 戏剧是最好的传播手段 , 所以明治初期就开始建设新的日本戏剧 。 我们在20世纪初 , 梁启超讲的文学革命 , 陈独秀讲的戏曲改良 , 他们开的药方就是学习日本 , 认为戏剧和小说是能够向大众传播思想的有力武器 。分页标题
明治维新 , 对于日本民族来讲 , 他们需要学习西方来重建他们的文化 , 所以一方面向西方学习 , 一方面向中国传统学习 , 加上本土的传统 , 三者结合起来 , 才能真正建立日本的新文明 。 所以当时他们研究中国 , 研究中国文艺 , 不单纯像我们现在这样做学问 , 对他们来说 , 做这些学问 , 也是出于当时思想文化建设的需要 , 因此他们抱着很大的热忱 。
国内方面 , 戏曲小说在中国古代并不受重视 , 在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学观念里 , 散文和诗歌是主流 , 戏曲小说不登大雅之堂 , 但是按照西方的文学观念 , 文学史就是戏剧、小说、散文、诗歌 , 古希腊戏剧就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 。 所以王国维先生他们重视戏剧 , 也希望按照西方的方式 , 重新给中国的戏曲一个新的定位 。 他们希望开拓一些新的领域 , 在以西方思想文化为标准的情况下 , 来发掘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一些要素 , 希望最后能看到我们的东西并不比西方弱 , 所以王国维先生在《宋元戏曲史》里提出关于“悲剧”的问题 , 他认为中国元代就有悲剧 , 像《赵氏孤儿》《窦娥冤》放到世界戏剧史上毫无愧色 , 他开始有这样的世界眼光 。 日本学者更早地拥有了这样的世界眼光 , 王国维吸纳之后 , 继续思考如何让我们的文明、文化 , 放到世界的潮流当中 , 能够找到它的位置 。
“学术的发展总要有人愿意坐冷板凳”
南都:在胡文辉先生撰写的序言里引用了浦江清的一段话 , 大意是戏曲史目录考订之学 , 有书本文献足以传世 , 而戏曲家的内部研究 , 必有绝学不传于世 。 你怎么看待戏曲研究的这两条路径?
黄仕忠:在学术发展的不同阶段 , 不同的学者有不同责任和使命 。 如果基础文献都没有掌握 , 深入研究就更谈不上了 。 我对日本藏的戏曲文献前后做了20年 , 第一部分的成果差不多用了10年完成的 , 我编了一个目录 , 同时选择孤本和稀见的文献影印出版 , 但影印出版 , 还需要收藏一方同意 , 中间有各种条件 , 所以前后也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做成 , 最后则是写了一本书 , 叫《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 。 这样 , 先作调查 , 编制目录 , 精选资料 , 汇集研讨 , 十年时间的积累与消化 , 然后才能出一本研究专著 。 我想 , 我们学术研究工作 , 大概需要这样一个比较长的过程 , 才能出现一个较好的具有系列性的成果 , 急不得 。 就像我们现在做的《全明戏曲》 , 已经展开了将近二十年 , 还处在一个发掘新的文献资料、编新的目录的阶段 , 随着工作的深入 , 后面就会逐渐产生很多的研究专著出来 。 学术是一个共同体 , 我们在用我们的特长、机会和条件 , 做我们最擅长的事情 , 然后让这些工作成为学术的一个部分 , 不能奢求一个学者把所有阶段的事情都一起做完 。 比如 , 先定一个小目标 , 把中间的某一个环节做好 。
学术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轨迹 , 但总体上和社会发展的轨迹紧密相连 。 王国维的戏曲研究 , 我们都关注的是最后他完成的《宋元戏曲史》 , 而很少人注意到 , 他决定从事戏曲研究之后 , 首先是编纂了一个目录 , 叫《曲录》 , 先要知道古代到底有多少戏曲作品 , 有多少剧本 , 接着要研究音乐从哪里来 , 从词牌到曲牌是什么关系 , 脚色如何设置 , 生旦净末丑是怎么来的 , 把这些都解决了 , 才能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 我们学术研究都是这样 , 先要了解和掌握基础文献 , 然后才能慢慢深入 。 我们现在的文献工作 , 很多都是1950年代打下的基础 , 所以现在问题是 , 学术真正要有进展 , 必须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遗产 。
我们现在做《全明戏曲》就是这个道理 。 因为没有人编集整理出版的话 , 要找到这些书很难 , 我们最多只能看看最优秀的有几个 , 但是真正的研究 , 应当建立在全面掌握文献资料的基础之上 , 我们需要知道整个明代到底有多少作品 , 你看过全部 , 和只看过一部分 , 做出来的判断是完全不同的 。 需要有人来做这样的工作 。 但是 , 这样的工作在上世纪90年代是完全不可能的 。 现在我们国力强盛了 , 我们高校经费投入多了 , 随着我们国门开放 , 我们可以到全世界去寻找材料 , 有大量的资料可以公开 , 可以拍照、复制 。 所以 , 我认为应该要有人来做这么大的工程 , 既然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发展 , 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和可能 , 那么 , 做这样的事 , 也应当是我们这一代学者应有的担当与责任 。分页标题
这样的工作成果 , 其他学科的人都会从中得益 , 别人也可以拿我们的成果去做研究 , 不论是做社会学的、做文化史的学者都可以看 , 它会是面对全领域开放的资源 。
我在十年前完成了清代北京的一种说唱艺术“子弟书”的全集 , 大概500万字 , 因为这套书 , 后面出现了大量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和若干专著 , 我们可以看到不仅是文学界 , 社会学、民族学、语言学的人都可以使用它 。 现在的考核体系是强调发文章 , 但是我们的学术发展总要有人愿意花那么长的时间 , 坐在冷板凳上为别人提供一些帮助 。 我们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 在这个时代 , 我们的责任就是来做这样的事 , 为未来的学术打下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