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关键词阅读:
在中国诗歌史上 , 《诗经》是四言诗的开山经典 , 汉魏五言诗是五言诗的开山经典 , 其历史地位都是后来者难以比拟的 。 需要注意的是 , 这些经典出现在主流史述中 , 都很大程度地远离了其原初形态 , 而呈现为被重塑过的经典化形态 。 关于重塑之原因 , 宋代郑樵“声失则义起”(《通志·乐略》)的判断最中肯綮 。 其中 , “声失”是历史进程中的被动后果 , “义起”则是“声失”条件下的主动选择 。 所谓经典化 , 正是一种顺应历史发展 , 与文献变迁相合作的主动造就 。
虽然《诗经》与汉魏五言诗的经典化轨迹有很多相似之处 , 但人们对《诗经》的经典化问题有普遍关注 , 而对汉魏五言诗的有关问题 , 则关注不多 。 原因或在于 , 《诗经》的经典化重塑较为显著 , 汉儒义训增入的意识形态内容 , 常与诗歌本意抵牾 , 易被看穿;而汉魏五言诗的经典化重塑相对隐蔽 , 它没有承担那么多来自意识形态领域的负荷 , 与后世文学史的关联相对自然 , 不易被察觉 。 故本文专论汉魏五言诗之经典化重塑 。
主流史述中常见两个概念 , 一是汉魏乐府(以下只及五言) , 一是汉魏五言诗 。 其所指对象原本相同 , 是时代变迁将之一分为二:当原初的汉魏乐府失去所用之乐 , 就成了后世所谓的汉魏五言诗 。 《古诗十九首》就是典型例证 。 诗中多自述和乐 , 如“被服罗裳衣 , 当户理清曲”等 , 可见其为乐府 , 只是被后人称为“古诗”:由“古”可见 , 后人奉之为先祖;由“诗”可见 , 在先祖追崇中 , 其乐府属性被淡化 , 转而成“诗” 。 至于汉魏五言诗中是否有不配乐者 , 则难有定论;即使部分作品无配乐实践 , 也无法否定其有乐府属性 。
我们对汉魏五言诗经典化的反省 , 就是要回归其乐府属性 , 探讨“声失”后与“义起”相伴而生的一系列变化 , 包括作品情感特征、形式特征、接受方式、与作者关系、后代笺注、文献流传等方面 , 及其对主流史述的影响 。 下文试从方法论角度提出三个研究视角 。
其一 , 作品改写 。 改写主要体现在将口头表演的乐府变成书面文本 。 乐府被记录在案 , 即使相对客观者 , 如《宋书·乐志》一类 , 也因失“声”而被改变了很多基本属性 。 这些改变极易被后人忽视 , 本文称之为第一重变形 。
首先是呈现秩序的改变 。 音声呈现秩序在顺序、速度等方面是相对固定的 , 而书面文字的呈现秩序要灵活得多 。 这造成二者接受方式的不同 , 随着共同的音声呈现秩序 , 歌者与听众同步进入某种情景 , 有助于构筑社群共享情境 , 强化集体认同 , 以实现社群聚会的各种目的 , 或严肃仪式 , 或轻松娱乐 。 这与书面阅读时 , 读者自由进入个体阅读世界 , 是很不同的 。
其次是乐府与语境关系的改变 。 乐府不仅依附于表演语境 , 且常因语境调节而变换唱词 , 故包含多次具体、生动的时间过程 。 一旦被用文字记录在案 , 封闭在书本中 , 其对语境的依赖性被改变了 , 成了独立篇章;其文本变动性也被改变了 , 成了稳定文本 。
再次是乐府与作者关系的改变 。 乐府在很大程度上并非个体创作 , 而是公共记忆 , 故其与作者关系相对松散 。 创作者(有时是歌者)用的常是已被其他作者用过的主题与套语 , 又以其特有方式 , 结合具体语境而临场发挥 。 因其表达的常非一己意图 , 而是公众思想 , 故多采用社群共享语言模式 , 并不太追求个体独创 。 毋庸置疑 , 汉魏辞赋之华丽辞藻 , 也不同程度地渗入乐府 , 但这并未改变后者总体上不求独创的特性 , 汉魏乐府语句重复者多 , 就是证明 。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评建安五言诗虽“文采缤纷” , 但“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 , 是很客观的 。 后代刻意追求的个体创新 , 是与书面表达相关的 , 书面的封闭世界使个体产生对文字的占有欲 , 使写作成为一种自我实现 。
可见 , 《宋书·乐志》虽旨在存“声” , 但受文本载体限制 , 还是很大程度地失“声”了 。 郑樵《通志·乐略》、黄节《汉魏乐府风笺》等以“声”为纲的文献 , 同样如此 。
不过 , 与这些试图存“声”的文献相比 , 对主流史述影响更大的 , 是那些有意删改乐府的文献 。 本文称之为第二重变形 。 其删改方式主要是去除套语 , 如去除与观众交流的套语“我欲竟此曲 , 此曲悲且长 。 今日乐相乐 , 别后莫相忘” , 又将不够创新的语词改得更有创新性 。 《乐府诗集》所录“本辞” , 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 , 就是后人对乐奏辞的删改 , 并非如“本”字暗示的那样 , 出现在乐奏辞前 。 这些文献为史述提供的文本 , 离乐府原初形态自然更远了 。
北京联盟新闻频道小编了解到其二 , 文献重编 。 乐府被改写成书面文本后 , 被编入别集、总集、类书等 , 成为作者、文类、时代文学研究的基础 。 在文献重编中 , 这些作品遭遇了又一重变形 , 本文称之为第三重变形 。 可以汉魏五言诗重要代表曹植为例 。 曹植本集编于魏景初年间(237—239) , 早已佚失 , 后代曹集辑佚本之作品数不断增长 , 由宋代两倍于本集 , 到清代以来三倍于本集 。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 就是后人不断辑入散落各处的署名曹植的乐府 。 乐府与作者的关系原本松散 , 现存文献中 , 汉魏五言诗出现不同署名的概率较高 , 即可为证;因为松散 , 也就相对随意 , 使得一些伪托作品可轻易系于曹植名下 。 学界大多认同《七步诗》出于伪托 , 但曹集中五言伪托者恐怕不止这一首 。
文献重编中也包含部分改编 , 如增添书面化诗题 。 这些诗题不仅关系作品在总集、类书中的类属 , 还关系它们在史述中的地位 。 例如 , 《文选》“公宴类”录曹植《公宴诗》、刘桢《公宴诗》 , “游览类”录曹丕《芙蓉池作》 , 这些诗题就是后人为乐府添加的书面化诗题 。 “公宴诗”之题来自类别 , 以类别赋题 , 是后人为乐府增添题名的常见方法 。 但三诗多有应和 , 本为同一情境下创作的同类乐府 , 何丕诗独赋以“芙蓉池作”?何况丕诗全未及芙蓉 。 稍作揣摩 , 即可看出编撰者用心:《芙蓉池作》被置于“游览类”之首 , 是唯一来自东晋前的作品;“游览类”是《文选》中重要的诗歌类别 , 有一来自建安的开拓者 , 最能契合时人对建安五言诗的尊崇 。 正是为了这一看似合理的史脉 , 编撰者将同类乐府赋以不同诗题 , 而分置两处 。 由此可见文献编撰与史学观念的彼此合作 。
其三 , 内涵重释 。 如前文所述 , 由音声呈现方式所决定 , 乐府表达的常非一己意图 , 而是公众思想;但后人大多忽视了这一点 , 多视之为作者私人情怀 。 本文称之为第四重变形 。
稿源:(光明日报)
【】网址:/a/2020/0330/010news244830.html
标题:「赋题」声失则义起——汉魏五言诗之经典化重塑